双井街,是安庆老城中心一条南北向的主街道,也是安庆现存的两个以井命名的老街之一。这条井字形的街道,通往各条小街小巷,大一点的叫街——四照园街、宣家花园街、卫门口街;小一点的是巷——汪家塘巷、局西巷……
双井街有多少岁,我不得而知,但昔日街中央高高的麻石井台上的两口老井,和井壁内深深的绳印,我还记得。据载,1977年在双井街挖出了价值连城的国宝元青花,专家推测是元末朱元璋与陈友谅攻城,安庆守城将领弃城时仓惶埋下的。这么推算,双井街至迟建于元代。
双井,昔年喧闹无比。每天天不亮,咚咚的打水声和梆梆的捶衣声,就把沉睡的老街唤醒了。双井的上午,是最热闹的时候,淘米的、洗衣的,刷马桶的,人攒成一圈圈。女人们极有节奏的槌衣声,黄梅调的调侃声和银铃般的嬉笑声,汇成市井生活奏鸣曲。此刻,我们这些“小萝卜头”,也会聚集在周围,男孩摧跛子、打弹子、砸纸鳖,女孩铲房子、抓子儿。直到天黑,井台上还有人影晃动。
好玩的不只是在井边,沿街的小人书摊,补锅的,卖糖人的,都引得我们驻足;体育场草丛里的蝈蝈、海军116医院池塘里的小蝌蚪,也总是让我们兴趣盎然。玩得最多的是在双井街周围的巷道里躲猫。巷子多,七弯八拐;院子也多,相互错落。捉猫人是很难迅速把躲猫人抓住的,就使诈:“哈哈,你的屁股露出来了,我看到啦!快出来吧!”还有跳皮筋的,“小皮球,香蕉梨,马兰花开二十一……”我们俨然成了瓦屋下飞来飞去的小麻雀。可常常跳得正欢时,“四鬼子”和“鼻涕虫”冷不丁地丢来一颗炮竹,吓得我们一阵尖叫,他们却幸灾乐祸地笑,冲我们扮个鬼脸,一溜烟地钻进了巷子里。
双井街与四照园街交叉口,有个小百货店。店内有个大酱油缸,盖着大木盖子,木盖上放着长柄的竹舀子和漏斗,5分钱两勺半的酱油,顺着漏斗把油瓶灌满。我最爱干的活就是打酱油,总是趁着打酱油之际,瞅瞅柜台上玻璃瓶里的糖,解解眼馋。遇到父母高兴,还能奖赏1分钱,买一个辣椒糖吃。当然,通常我是把钱攒起来,买一把玻璃纸糖,吃完糖,把彩色玻璃纸蒙在眼睛上,看到红红的、绿绿的、黄黄的天空、房屋——世界在玻璃纸下变得花花绿绿,有意思极了。
老街上最常来的“客人”就是爆米花伯伯,扎头巾的北方人,黑黢黢的脸,黑黢黢的手,一声轰响,把孩子们肚里的馋虫全勾出来了,大家从四面八方飞奔过来,排队,看着伯伯一手摇铁咕噜,一手拉风箱。“咔嚓”一声铁咕噜竖起,我们赶紧跑开,捂住耳朵,“砰”,一团烟雾,一缕香气,伴着我们的欢叫,铺天盖地地弥漫开来。夏天,爆米花伯伯不来了,却来了卖冰棍的,十五六岁的男孩,自行车推着冰棍箱,打开冰棍箱,掀开厚厚的棉被,买一根,唆在嘴里,透心凉!
腊月里,逢上大好的晴天,各家的床单、被褥统统晒了出来,到处花花绿绿的,俨然一道小巷风景。遇上天气突变,谁家的被子没人收也不打紧,会有街坊邻居代收的。最热闹的莫过于盛夏的傍晚,老城还笼在昏赤的炎雾中,各家就从井里打了水,来到通风的巷道,洒在被太阳灼了一天的巷陌上,等到地上热腾腾的暑气散了,凉床、藤椅、竹榻、小板凳,挤挤挨挨地摆到了巷子里。大人们芭蕉扇摇着,天南海北地扯着,黄梅小调哼着。一旁的我们或吃着井水冰镇的西瓜,或聚在一起,用布兜抓萤火虫、用糖罐粘蚊子,或在繁星下静静地听着大人讲《牛郎织女》的故事。
刻在记忆里的,还有老街的声音。磨剪子的,扛着刻有深深年轮的长木凳,一头挂工具,一头挂小铁桶,一声吆喝:“磨剪子嘞——戗菜刀——”老太太、小媳妇都送来了刀剪;还有收破烂的,穿梭在小巷中,抑扬顿挫地叫卖,像黄梅戏中“王小六”的腔调:“可有——生铁破货铁卖,可有碎布儿破皮鞋卖——”,我们忙不迭地翻出平日攒下的废铁、旧纸盒、酒瓶子,换得几分零花钱。
双井街仿佛是岁月的容器,盛满着旧时光。我在这条老街上走着,回忆扑面而来,好玩的、好吃的,好看的、好听的,历历在目。四十年过去了,这条老街的街巷依旧,只是麻石路变成了柏油路,那承载了一代又一代人记忆的双井,也变成了两个窨井盖。昔日的小百货店、侉饼店早已不在,代之的是五花八门的店铺,超市、花市、鸟市、银行、理发店、服装店,还有老式的寿衣店、布鞋店和牛肉包子、卤肉、瓦罐煨汤、烤山芋、炒栗子等各种小吃铺,以及挑担子卖鲜鱼时蔬的。每当晨起,街上便飘起袅袅烟火气,上学的、买菜的、上班的、收破烂的、送快递的,人来车往,川流不息。这儿的市井生活依然元气饱满,活泼鲜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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