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锡麟：百花亭畔“理工男”

文/图汪军

1906年5月，徐锡麟从日本回国，住在上海四马路（福州路）周昌记客栈，1907年6月，陈伯平、马宗汉从安庆到上海购置枪药、油印机，也住在这家客栈。周昌记似乎是绍兴人所开，蔡元培、鲁迅都在此住过，鲁迅1917年正月初五日记：“拂晓乘车，午后抵上海，止周昌记客店。”

徐锡麟到安庆后，住在小南门小二郎巷查万和号客栈，“烈士官皖时，赁居安庆小南门之小二郎巷。”（萧岳《徐锡麟轶事》）“始徐来皖，寓小南门，赁查姓屋而居。”（潘赞化《徐锡麟刺杀皖抚恩铭》）他任职的安徽巡警学堂在城东北，早晨天蒙蒙亮，窗外南门城墙隐隐绰绰，徐锡麟起床，穿过三步两桥、鹭鸶桥、黄家狮子到百花亭，沉重而整齐的脚步声回荡在阒寂的小巷。他肯定没有想到，走过的这条街巷大部分路段，若干年后会以他的名字命名为锡麟街。

徐锡麟家族崇儒习贾，在绍兴城内开设天生绸缎庄、泰生油烛店。徐锡麟从小热爱科学，又中过秀才、登乡试副贡，游刃中西文化之间。他曾用改良主义诠释《大学》财政观“生众”、“事寡”、“为疾”、“用舒”，当这些改良措施落实后，国家充满“畅满之气象”，如杨柳依依，如轻裘缓带，如春日和风。徐锡麟是一个“理工男”，经常推演勾股、三角至深夜，用自制的望远镜观察星斗的位置和变化。据其妹徐顺姑回忆，有一年，徐锡麟大半年时间闭门不出，扎了一个巨大的天体星球模型，准备运到绍兴城里的学校，模型太大从楼梯运不下来，就从窗户吊下。

徐锡麟的“理工男”性格，体现在办事认真，不谙权谋。到安庆后，徐锡麟深得在皖推行新政的巡抚恩铭赏识，很快提拔为巡警处和巡警学堂会办。

浙江电视台曾做过一个徐锡麟电视片，印象特别深。一个少年在围墙外目击了徐锡麟刺杀恩铭，数日后在城门看见徐锡麟悬挂的头颅。几年后少年来到绍兴东浦徐锡麟故居，徐锡麟妻子徐振汉已哭瞎双眼，少年默默离开了。多年后少年战死在北伐前线，贴胸口袋中珍藏有一幅徐锡麟的照片。这个故事原始版本应来源于潘学固回忆录，他当时十三岁，父亲潘淇是安徽巡警学堂教习。据潘学固回忆，1907年7月6日，徐锡麟起义那天，他爬上学堂围墙外柳树看毕业典礼，目击了徐锡麟刺杀恩铭的过程。不过潘学固后来并未继承徐锡麟革命遗志战死北伐前线，而是一名平和安详的书法家，活了九十岁。

参加起义的安徽巡警学堂学生凌孔彰（后任安徽巡警学堂同学会主任委员），在《先师徐锡麟事迹纪略》一文中回忆，义军攻占军械所后，陈伯平拉出大炮准备轰炸抚台，徐锡麟怕伤及市民，不允，双方发生争执，徐锡麟开枪击毙陈伯平。诸多史料显示，起义由于没有准备充分，过程是异常混乱的。蒋介石《中正自述事略》认为徐锡麟仓促举事，是光复会领袖陶成章“逼迫”之故，陶成章由于嫉妒徐锡麟在安庆官运亨通，间接“逼死”了徐锡麟。 1928年11月，蒋介石视察安庆，当时省立安大学生与毗邻的女中发生冲突，女中校址就是徐锡麟起义的安徽巡警学堂。或许蒋认为玷污了烈士遗迹，故而严办安大预科主任刘文典，但此举反而使刘文典名声大噪，这是蒋没有料到的，后来蒋介石孙子蒋孝文娶了徐锡麟孙女徐乃锦。

恩铭似乎已预感到自己的不测，徐锡麟起义前一个月，清廷学部参事罗振玉到安庆视学，巡抚恩铭设宴招待。席间恩铭酒醉，狂躁不已，悲戚曰：“予待罪安徽，省治瀕江难守，一旦兵事起，郡县将瓦解，宜徙治太平。然何从得此费？即有之，一启口即遭驳斥矣。”言毕，长吁短叹。徐锡麟被捕后，藩司冯煦审徐。冯问：“大帅（恩铭）平时待你不薄，胡为有此举？”徐曰：“平素盛情，私交也。杀之为汉族报仇，公义也。”后人常以此段对话诟徐。冯接着又问：“你平日常见抚台，何不击之于署中？”徐答：“击之署中，私室也，学堂公地也，革命党人作事，须要众目昭彰，岂可鬼鬼祟祟。”如果了解上述背景，“理工男”性格的徐锡麟受到光复会同志的猜疑而满腹委屈，没有准备充分提前起义，无异于自杀，他的这番话只是讲给他们听的。事实上徐锡麟虽近距离对恩铭开了几枪，但都是轻伤，史料说徐锡麟是近视眼，致命一枪是陈伯平从恩铭身后追射的，子弹从尾骨射入，直穿胸膛。徐锡麟内心对恩铭究竟如何，无人得知，在历史长河中这两个名字已紧紧捆绑在一起。

徐锡麟就义后安葬于安庆北门外马山，1912年浙江都督府派员迎取烈士遗骸，灵柩启程时，安庆市民夹道祭拜，“哀悼者累万人”。灵柩途经上海，沪军都督府在永锡堂举行追悼会，与会者四千余人。绍兴人民作挽联迎候烈士：“会稽之麓，浙水之滨，山灵渊秀，诞生伟人；皖江起义，血溅虏臣，大名千古，节励松筠。”徐锡麟在古城安庆享有极高的知名度，棺木迁浙，安庆市民不免遗憾。徐锡麟起义前夕，安徽陆军测绘学堂学生高语罕在巡警学堂测地图，据其《百花亭畔》回忆，巡警学堂宿舍有六栋，每栋十间，官生房舍在左边，兵生房舍在右边，学堂大门外是大操场。在巡警学堂遗址，现仍保存一栋女中宿舍，已是危房，据女中校舍平面图，这栋宿舍位于图中水塘西侧大约第三栋位置。由于女中前身是巡警学堂，也可判定此栋建筑是安徽巡警学堂营房，已有百年历史。诡异的是，据高语罕《百花亭畔》回忆，徐锡麟办公室就在第三栋，历史从来没有真正消失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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