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里的事 □ 吴其华

在一个春光烂漫的日子，我和疏远了多年的朋友一起吃了一顿亲切的家常菜。朋友与我十几年都没有交集了。这其间她成为这个小城的名人。我们年龄相仿，她在这小城土生土长，有着好的家世与容颜，人又极其聪慧。最初我来到这个小城时，孤单而落寞。我很喜欢与她成为朋友。那时候我们互相交换书看，谈论一些死去或活着的作家，讨论电影。她能看英文名著，而我要向她打听谁的译本好。我不能记得是哪个时间节点，我们开始疏离。然后就是我在这个小城听到她满天飞的流言。倒不是那些流言影响了我们的友谊，而是我觉得，过于庸常的自己不配有她那样生活得恣意斑斓的朋友。我也并不知道，她的生活竟然一步步陷入了一个我很难想象得到的深渊。我只隐约了解，她曾有着巨大的事业心。她注定不会像我这样平淡度日。我一直在心中敬她。我敬她仍是一个有担当的女子。她担下了巨额的债务，盘下一家饭店，一点一滴开始还债。她曾是那么美丽，白而透亮的肌肤，棕色的头发细软飘逸，清亮的眼神让我觉得亲切极了。现在她剪掉了长发，因为自己下厨需要体力，她敞开胃口任由身材走样。她再也不和我讨论文学与影视。

“每年的春天一来，实际上也不意味着什么，但我总觉得要有什么大事发生似的。我的心总是蠢蠢欲动，可等春天整个都过去了，根本什么也没有发生”。电影《立春》中这段经典的台词无数次地击中我。我有一个邻居，八十年代写作成名，然后就写到了京城。我收集过很多他在上世纪写就的经典之作。每年春节与清明他都会回乡。他来来回回从我居住的门前路过，有时一个人，有时一帮文友簇拥着他。因而我似乎在整个春天脑中都会浮现出他那副文学的面孔。这曾经让我困顿而忧郁。我是一个失败的写作者。有一段时间，我疏远了很多朋友和同事，独自进入了一个相对封闭的创作世界里。我几乎拒绝了所有的社交。我害怕热闹的人声。我在办公室坐着，开始打腹稿。同事来与我聊天，我借故提前下班不让她与我聊下去。我想要在计划的时间里完成一部小说，与丈夫的作息时间有意隔离。我已经好长时间不过问孩子的成绩。我的朋友约我周末活动，我毫不留情冷言冷语挂掉电话。可却并没有写出什么作品，而我生活开始消沉，变得灰暗。

某一天我忽然被自己惊醒，我在文学上曾向往的，所期待的，都不可能会实现。我试着劝解自己，这世间总有一些东西是爱而不能得的。春天是我们专业的学习季。我和同事们一起捧起专业书，从立春开始备考，惊蛰报名，满世界都花红柳绿之时我们沉浸在各种与专业有关的案例里而忘记了去看花。到走上考场时，春天整个都过去了。拿到证书后，我就有了做项目的资格。春天没有冰冻也没有高温，是施工的好季节。我和同事们一遍一遍去现场勘察，一行一行核对数据，一页一页编制方案……春天一来，我们就格外忙碌起来。当我再次看到那个作家邻居的身影，还是会没来由地一阵伤感，然而很快我就释然了。

很多年前我到一个离家一百里的水电站上班。我在机房负责发电。春天来临时汛期也来了。我们每周六天轮值。一连六天，我们的工作就是看着机组红绿闪烁的指示灯，耳朵里充斥着机器的轰鸣与哗哗作响的尾水声音。整个春天特别是春天的夜晚，感觉快要被单调与乏味吞噬了。在北京大学读书的侄女儿从学校图书馆帮我复印了一套《中国新文学大系》，1949年之前的全部篇目，一个又一个值班的日子，我就这样用经典抵抗着一个水轮机值班员在山区的日常。于我而言，文学终究有它的作用，然而却并不是我生活的全部。

在我生活的小城，春天是文学的季节。现代文学史上的“章回小说大家”张恨水故居前，每天都有人来留影。诗人海子的出生地在怀宁查湾，离我们这儿车程不足一小时，春暖花开之时，我会在朋友圈清清楚楚地看到各类纪念活动。在我故乡的长河边，那个会唱戏的疯子一把好嗓子还没倒掉，每年春天一来，他就对着河水咿咿呀呀，没有谁会在意他到底在唱些什么。他年轻时爱恋的女子早已经儿孙满堂了。春天也好，冬天也好，一年年四季轮回，穿过闹市与清溪，人生就这样一往无前。起落悲欢，细水长流，我珍重生命里每一个节侯里的故事。

吴其华，潜山水电公司职工，市政专业建造师，偶尔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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