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库岭 何诚斌

黄墩镇至平山镇，洪铺镇至平山镇，两条省道之间，乃怀宁中部狭长丘陵及浅山区，其间生活着众多何氏同胞，迁徙入居此地的始祖万二公开荒拓土，蕃衍生息，一个叫库岭的村庄，随着岁月更迭人口增长，成为何氏“库岭股”的隆兴之地，族脉连绵，根须牵延，其系下今有四万后裔，生活于全国各地。

2018年10月3日，我和二哥、三哥以及老家三岭村何强屋数位宗亲，驱车在山中绕行一个多小时，来到了清河乡（原温桥乡）金山库岭，参加祠堂——“惇叙堂”封顶典礼。从四面八方赶来很多何氏同胞，聚集于祠堂内外，人头攒动。中午开了百桌流水席，男女老少络绎不绝。

在快到库岭的路上，遇到了一个50多岁的男人，他一瘸一拐地走着，被同车的世南叔看见了，他喊道：“世扁，你怎么也跑来了？”二哥立即停了车子，让叫世扁的独行者上来挤一下，使其少走了最后一程山路。我打量了他一眼，只见他身形干瘦，头发蓬乱，一只眼睛是闭合的，似乎瞎了。原来，他一大清早就从靠近洪铺镇三岭村的一个村子出发，经汤岭、于冲、上丰等江镇数个山村，抵达清河乡境内，步行赶往“祖庙”。他说：“他们都不带我……”

这人看上去有些颟顸，至少身体残疾明显，而他步行几十公里，需要一定的毅力，是什么对他内心的召唤？他不会只是世南叔说的“喜欢热闹”，赶过来吃一顿饭吧。没有人邀请他，谁也不愿带他，而他知道了这个“大事”后，自己跑来了。他让我想起陈忠实的长篇小说《白鹿原》上的二豆，村子里任何有影响的活动，都少不了他的身影，甚至他是一个附着了某种特殊寓意的角色。

我们来自哪里？在库岭，我望着山头和田畈，冥想五百年前祖宗们劳作的身影。如果以百岁人生死衔接及传续，至今不过五六人而已，而实际上我这个字派，已经是第二十三代孙了。惇叙堂始建于康熙四十五年（1706），据《庐江郡何氏大同宗谱》载：“怀宁受泉乡（清朝怀宁县七乡之一）有斗姆峰者，自天柱独秀而来，其麓有大夫坡。库岭何氏家庙在焉。”

往前追溯，一千六百多年前，怀宁就有何氏祖先的生活行迹。“千秋共识庐江郡；六皖先开宰相家。”东晋何充任中书令参录尚书事（宰相）。何充曾侄何尚之也是宰相，他的孙子何求、何点、何胤史称“何氏三高”，为南朝齐、梁时期的名士，捐山地建山谷寺（潜山三祖寺）。民国初年江镇籍众议院议员何雯有楹联曰：“长揖傲夷齐看山外白云招隐共诗崖酒岛；所居在廉让访洞中丹灶编书续高士神仙。”江镇何氏多为第八代仲琏公后裔，而洪铺镇何氏多为仲珷公后裔。我的老家何强屋开山祖为第十代应冠公，而迁到洪铺镇街道定居者为第十八代，为我祖父的曾祖父。

朋友在微信上看到我晒出的照片，问“惇叙”是什么意思。“惇叙”二字最早出现于《虞书·皋陶谟》：“慎厥身，修思永。惇叙九族，庶明励翼，迩可远在兹。”“惇叙”为家人亲友惇厚和顺，相聚叙情。

我从一块碑记中，发现了老祖宗用行为诠释了“惇叙”。大明成化二十一年（1485）腊月，何碧铉、何碧镡两兄弟分家，按照抓阄的结果，碧镡分到了库岭至江镇一带的祖产，碧铉则抓到了何家畈（今清河金山村）和官山等地的家业。碧镡年纪小，遇到了恶邻的刁难。为此，兄弟两人商议，各自的田产家业都不用动，只带自家大门的钥匙交与对方，直接入住。为了不留下家族的争端，兄弟二人决定在库岭头焚香立碑以记载此事，并要求后人不得再找事端借机闹事。碑曰：“情因碧镡阄分井头，碧铉阄分榜上，碧镡幼弱，难就新居，兄弟商议，情愿互易。其碧铉所分何家畈及官山等处田山，碧镡所分塔凹及竹林嘴等处田山仍归各处，并器具等项毫无搬运，二人易居，两意情愿，日后两房子孙当世世遵守，不得违议。今刊于碑以垂不朽。”

典礼开始前，一个小女孩站在典礼台上唱黄梅戏选段，一段又一段。据说，她从小喜欢黄梅戏，因在家中清唱的视频在微信上传播而被许多人所认识。她被安庆黄梅戏艺术学校录取，一边读书一边学戏。我听着她甜美的嗓音，觉得她很有戏曲天赋，长相也不错，将来在黄梅戏表演上会有所成就！一个老年妇女（不知其辈分）对我说：“你多给她拍拍照。”

在典礼上得知，重建“惇叙堂”的发起者，是怀宁小市镇人何世楚，他率先捐了十万元。

我第一次参加千人宴，在人们相互拥挤的环境中饮酒吃饭，觉得蛮有农耕时代乡饮意味。每盘菜，从人缝中传递，或举过头顶送到桌上。参加宴会者，缴二百元钱。不相识的众宗亲，彼此心怀对祖宗的崇敬之情，尽管血缘关系或因出“五服”而渐趋淡化，但根植于内心的是对宗族的认同感，“惇叙”文化缔结的精神纽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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