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主考官陈同礼

“高考”在我国俨然成为一种文化，即“高考文化”，且长盛不衰。它与封建“科举文化”有着本质的区别。2018年夏天，高考文化正热的时候，我想到了晚清翰林、书画家陈同礼的“科举逸事”。

陈同礼（1858—1904），安庆怀宁人，字润甫，号肃甫。光绪九年（1883）癸未科进士二甲45名，翰林院编修。民国版《怀宁县志》将其列入“文苑”，简介数语如下：

“（陈同礼）性平易近人，尝曰：‘天地间何一？可以任性，可以使气。\’其度量超越朝野人士，群推为辅器也。以文字结主知，四持文衡，得士凡千余人，皆以道义相助，不善标榜，不持门户。工诗画，虽零缣片纸，世皆爱重而珍秘之，然不常作也。甲午后，国势浸衰，同礼绝意仕进，寄居芜湖，隐于商，遂赍志以殁，人多惜之。”

陈同礼一生当了四次主考官（“文衡”），主考于广西、四川等地的乡试。他为清末“科举文化”増添了几个“花絮”。我在讲“花絮”之前，不得不先讲一下庐江的刘秉璋父子。

刘秉璋乃晚清重臣，淮军名将，四川总督。他由翰林院编修而入军幕，投笔从戎，平吴剿捻后逐步成长为一名封建官吏。中法战争期间，力抗外侮，指挥了著名的“镇海之役”。刘秉璋有五个儿子，其中两位在自己的笔记中提到了陈同礼科举主考之经历。

《异辞录》这本总共有363个“异闻”的清代史料笔记，真正的作者是谁，至今学术界尚未定论，有的版本署名刘体仁，有的版本署名刘体智。我的案头是中华书局1988年版《异辞录》，署名刘体智。刘体仁是刘秉璋的二儿子，原在京城为官，因不愿与袁世凯合作，遂弃官回家。刘体智是刘秉璋的四儿子，颇有名气，不仅是民国藏书家，还出任过中国实业银行总经理。

《异辞录》中写道：“辛卯科四川省乡试，正考官李端棻，副考官陈同礼，字润甫，吾乡怀宁人也，其后与余家联为婚姻。第三题《古之人修其天爵而人爵从之》，先文庄拟墨中有句云‘伊吕老匹夫\’。闱墨刊时，润甫请于文庄，以‘一\’字易‘老\’字，言张子青相国畏言老，文庄笑而许之。”

现在高考其时，不少人写“试水作文”，有的竟流传甚广。某种意义上，这是“高考文化”的滥觞和渲染。而科举考试中的总裁、主考官拟作的示范文章，称为“拟墨”，又称“拟程”。有的主考官的示范文章写得极差，被人讥笑，如：“壬戌科主会试总裁，于闱中拟墨，文字荒疏，不堪入目。”（爱新觉罗·昭梿《啸亭续录·熊铅山司寇》）刘秉璋（刘文庄）的示范文章写得如何，我不得而知。陈同礼对他提出，以“一”字代“老”字，倒是反映了陈很注意“忌讳”。

刘秉璋的三儿子刘体信（字述之，后改名声木），在《苌楚斋随笔》中记下了陈同礼这个主考官的另一则“故事”：

“闱中每遇忌辰皆须茹素。八月初九、十一二日均为忌辰。每遇忌辰主考每人州县只供应干磨菇等八两。其送菜经过之处适为先文庄公所见问之。应差者先以食单上呈，继以菜，验皆以水湿透者，以火烘干，实只三两素以八两报账。州县其弊大率类此。又据怀宁陈润甫太史同礼言，主考沿途供应，若赏钱太多，主试赔不起；赏少，仆役不满意。转不如赏对联，较为得体。是以一路皆是如此。”

作为主考官，在前往省垣考棚的路上，虽是公差，但不能白吃白喝，还得准备足够的赏钱，随时赏人。赏多了，自己赔本吃亏；赏少了，沿途搞招待的人不高兴。陈同礼工诗善画，长于花卉，设色润笔，妍丽雅洁，是当时较有名气的书画家，向他讨要墨宝的人不少，但他惜墨如金，“不常作也”。可是任主考官，一路上纠结于赏钱多少，好尴尬，想想不如画扇画、写对联赏给人家。“细径僧归云外寺，疏镫人语酒家楼”；“黄鸡紫蟹堪携酒，红树青山好放船”……或即兴创作，或用诗词集句，挥毫而成。

陈同礼的画作留于后世的，均为小幅，并且多绢本。其画法近恽寿平、华新罗，款字圆润类似《灵飞阁》体，与画相得益彰。安徽省博物馆藏有他的画菊扇面。陈同礼考进士时“座师”（主考官）是满族人贵恒（号隖樵），当后来贵恒庆寿时，他创作了一幅“耄耋图”画祝寿。此画流传至今。

陈同礼是晚清新式学务倡导者，一位积极主张发展民族工业的进步人士。19世纪末，西方列强采取各种手段，在皖掠夺矿权，严重侵害了安徽民族资产阶级和广大民众的利益。民族资产阶级和爱国绅商领导广大民众，多次发起收回利权运动，抵制帝国主义对安徽的经济侵略和掠夺。其中声势最为浩大，影响最为广泛的是收回铜官山矿权的斗争。英商与清政府外务部谈判签订《铜官山开矿合同》，安徽省矿产被外务部拱手让给了列强，消息一传出，全国哗然。一批有识之士，如陈同礼、方履中、蒯光典、李经方等在京皖籍官员立即上书清廷，请求设立安徽全省矿务总局，负责全省矿务。陈同礼自大清国1894年甲午战败之后即“隐于商”，实际上就是辞官经商。他没有回乡投资，而是看中了重要通商口岸芜湖，创设织布厂（公司），规模、管理、技术、产品在当时都有一定的影响。

陈同礼亦写诗，其《重修匡山太白祠》（四首），被人广为好评，即“颇具唐人韵致”，“笔姿飘逸，用词典雅，感情真挚”。

（一）栋宇周回列岫青，分榆千载有余馨。山川点缀归风雅，一样平羌江上亭。

（二）掬苹香洞壑幽，灵旗风满暗生愁。读书台畔当时月，夜夜空山相对秋。

（三）任城采石偶经过，到处登临足啸歌。千古青莲乡社在，精灵应住故山多。

（四）姑熟青山系梦思，汉宫飞燕解新词。天涯何事迟归棹，容易秋霜上鬓丝。

陈同礼的诗作后来由其子刘秉琦于1960年整理成集，名《紫荆花馆遗诗》。陈同礼的女儿陈秉淑是清末民初安徽知名女词人，其词《鹧鸪天·广陵怀古吊隋炀帝》被评论家评价较高，“感慨深沉，开阔旷远，具有男儿豪迈之风，是闺阁词中难得的大气之作”。词如下：“宫殿荒凉销断霞，行人遥指玉钩斜。忍抛秦陇兴王地，欲取芜城作帝家。迷楼筑，锦帆遮。蕃釐御观宴琼花。只今一带垂杨柳，剩有飞萤逐暮鸦。”

陈同礼的孙女陈柏生是一名作家，其报告文学《竺可桢》获1978年全国报告文学奖，《卢嘉锡》获1979年中国科学院科学之星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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