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凤英往事

严凤英严凤英在石牌

记得1945年10月10日“双十”节那天上午，罗岭人民为庆祝抗战胜利举行了盛大游行活动，在游行队伍中我有幸见到了以大姐相称的儿时好伙伴严凤英。因为我和她已有近半年时间没见面，所以一见到她我就急切地问：“严大姐，你怎么好几个月都没露面，到哪儿去了？”严凤英看了我一眼说：“去怀宁了。哎，差点让鬼子汉奸坑害了！”我一再细问她是怎么一回事，她才把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我。

1945年春夏之交，在日伪统治下的怀宁县石牌镇，虽民不聊生，但戏曲活动仍然没有停止，除了街头常有黄梅戏艺人卖艺外，还时有黄梅戏草台班子去镇上演出。当时，15岁的严凤英就随程积善的戏班子赴石牌镇演出多次。因她天资聪慧，扮相美，嗓音甜，很快就在舞台上崭露头角，深受群众的喜爱，但同时也被日伪汉奸盯上了。有个汉奸不仅公开调戏小鸿六（严凤英小名），还扬言要把这个“花姑娘”献给日军宪兵队长。班主程积善为保护小鸿六，不让她公开露面，临时安排她躲在石牌镇下街姜家亲友家。她被迫离开舞台，在极其狭小的天地里，过着度日如年的生活，经常独自伤心流泪，盼望重返舞台。在她身陷困境时，石牌镇的一些戏迷不时去看望她；她自己有时也利用晚上夜幕的掩护，走门串户，从而结识了一位名叫陈爱珠的乡姐。陈爱珠当时家住石牌镇皮匠街（现名新民街），与严凤英躲藏的地方不远，因而隔三差五约严凤英到她家玩耍。有一次，鸿六来到她家，发现茶柜上放着五香“六谷泡”（爆米花），抓起一把就往嘴里塞，边吃边说：“好吃，好吃！”很快近半升的五香“六谷泡”就被她吃光了。她吃罢后还想吃，见陈爱珠手里端着刚从邻居借来的半盆五香“六谷泡”，便调皮地学着戏台上小生的腔调说：“大姐，小妹这厢有礼了！”陈爱珠假装生气地嗔骂道：“谁希罕你这一套，我要你唱一段黄梅戏听听。”严凤英连忙点头笑着说：“好，请大姐慢慢听了。”于是，她唱起《游春》，一会装男唱吴三宝，一会儿扮女唱赵翠花。当唱到赵翠花与干妈对唱对做时，她那神头鬼脸的俏皮样子，逗得陈爱珠笑得前仰后台。

又有一天晚上，严凤英来到后街陈爱珠家杂货店，左邻右舍的店老板和伙计们闻声都赶过来，饶有兴趣地请严凤英唱几段。小鸿六见大家很客气，就说现丑唱几段。有人喊道：“来几段‘大戏\’吧。”顿时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盛情难却，严凤英便唱起了《六月雪》里窦娥的一段二簧慢板。唱词是：“未开言不由奴泪如雨降，尊一声禁大娘细听端祥。实可恨张驴儿良心昧丧，买羊肚要害婆婆一命身亡。老天爷岂容那贼子妄想，他的母吃羊肚命丧无常。狗奸贼仗男子说话强壮，反把我老婆婆扭到公堂。不招认实难受无情的棍棒，因此上替婆婆认罪承当……”她声情并茂，一些听众被感动得热泪盈眶。这段戏唱完后，她又接着唱《徐策跑城》中的徐策，只见她一人独唱独做，唱做俱佳，十分精彩，博得观众经久不息的掌声。

抗战胜利后，严凤英获得自由重返舞台，先后在怀宁、桐城一带随草台班子演戏，后来又搭进张家班（张光友的戏班子），进入安庆城，登上大雅之堂。从此，她的戏越演越好，知名度也越来越高。1960年的初夏，严凤英随安徽省黄梅戏剧团来怀宁石牌镇演出。其间，她拜访了陈爱珠大姐，畅述了别后之情。她深情地说，古镇石牌是中国戏曲之乡，也是我艺术成长之地方，尽管我在这里多次遭到坏人的暗算，差点命丧黄泉，但许许多多像陈爱珠大姐那样的好心人保护了我，使我才有了今天。她又向师兄刘圣扬说：“石牌等于是我的娘家，我是回娘家来学习的，请老师们多多指教。”她谦虚诚恳之举，使陈爱珠大姐赞叹不已，她夸奖地说：“小鸿六不仅戏越演越好，人也更加成熟了，真叫我高兴啊！”

严凤英虎口脱险

1945年10月10日那天，桐城罗岭镇举行了规模盛大的抗日战争胜利大会，会后又举行了文艺联欢会。当时我和严凤英都参加了那次文艺联欢会的演出（我是由桐城兰溪小学组织的，当时我高小毕业）。演出结束后，严凤英随黄梅戏班子离场时向我挥手告别，说她不久要到戏曲之乡怀宁石牌镇去演出。从那次分别以后我很长时间没见到她。直到1949年后与她重逢时，她亲口讲述别后情况，我才知道她在石牌遇到了坏人，被怀宁县地方武装自卫大队长郑海澄强纳为小妾，严凤英不从，就被软禁起来。

原籍四川的郑海澄，长的一脸横肉，是一个无恶不作、杀人不眨眼的乱世草头王（1949年后押回原籍伏法）。其间，他利用清乡剿共，不知残害了多少无辜。这个衣冠禽兽草包大王，吃喝嫖赌无所不为，更是一头名副其实的色狼，受其糟蹋的良家妇女，不计其数。1947年春，正是三年内战风起云涌的时期，郑海澄见严凤英长得如花似玉，一心想弄到手。开始，她要严凤英到他公馆中唱戏，用重金引诱她，遭拒绝后仍不甘心，硬在光天化日下带领枪兵把严凤英从戏班子抢回魔窟勒逼成亲。一个才17岁的花季少女怎能容忍色狼的糟蹋，严凤英拼命反抗，又哭又闹，结果被打得遍体鳞伤，最后被关进一间房子里。严凤英多次想逃走都因卫兵守得紧未能成功，后来在五位义姐的帮助下才逃出虎口。

旧时的江湖上，特兴结金兰、拜把子；男结弟兄，女结姐妹。严凤英一到石牌，由于她的戏演得好，受到观众普遍欢迎，许多上层女流主动接近她，便很快被邀结拜了六姐妹。这六姐妹中，有县长夫人、参议员小姐、商会会长太太等有头有脸的女流。严凤英年龄最小，而她的小名又叫鸿六，于是那五位姐姐便都称她为六妹。因郑海澄除了寻花问柳之外，所谓“名正言顺”的就有四房夫人，平时也对这五位姐妹垂涎三尺，她们对他的胡作非为虽也敢怒不敢言，但都怀恨在心，决意要帮助六妹脱离虎口。

随着时间的推移，机遇终于来到。一个时期郑海澄赌场失意，赌一回，输一回，一连输了二十几场，整天暴跳如雷。五位姐姐看在眼里，计上心来，她们抓住时机，经过一番策划，买通一个叫“小神仙”的算命先生，如此这般地作了详细的安排。她们不动声色地建议郑海澄“算算命，换换运”。草包大王相信迷信，正中下怀，立即差人把王瞎子请到他的公馆，王瞎子一如常规地问了郑海澄的年庚八字之后，掐着指头念念有词：“子丑寅卯……甲乙丙丁…金木水火土……”嘴里咕咕噜噜一阵后，突然煞有介事地一拍大腿：“哎呀，你犯了开口星！”

郑海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王瞎子便一五一十地说开了：“说书的，唱戏的，叫化子都属‘开口星\’。常言道，闭口发家，开口破财。看来，你碰‘开口星\’，要破大财啊！”

“难道是那小戏子作的怪？要是她，老子宰了她！”郑海澄一拍桌子。

王瞎子连连摇手说：“动不得，动不得，一动你就要招来血光之灾！”

郑海澄毛骨悚然，血红的眼睛圆睁：“那该怎么办？”

王瞎子一本正经地说：“办法是有的，你只要装聋作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动声色让她走开就消灾了，走的越远，你的财气就会越好。”

郑海澄一听心里明白了，放走严凤英实在舍不得，到口的鸭要飞走；不放吧，赌场输钱也架不住，心想暂且让她离开，等时来运转时再抓她回来也不迟。于是，他撤掉了关押严凤英房前的卫兵，自己又一头钻进了赌场。就这样，严凤英乘机脱离虎口，当时正是1947年农历中秋前夕。严凤英离开石牌时，五位姐姐悄悄给她准备了一些盘缠和干粮。她怕郑海澄再要抓她，不敢常住安庆，而是经贵池逃往淮北和南京等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不久，安庆市人民政府派人把严凤英从南京找回，让她重返舞台唱主角。1951年8月中旬，严凤英到我家看望我的父母和我这个儿时的伙伴时，谈及此事，不禁伤心落泪。谈到重登舞台，她又喜笑颜开。这年她在安庆胜利剧场主演《梁祝》《送香茶》《小辞店》等，场场客满，一举成名。

严凤英首次录音

严凤英一举成名，成为一代黄梅戏皇后是与首次录音息息相关，而首次录音并非计划之内，是由一位打抱不平的女干部临时推荐促成的。

1951年夏天，安徽省文化局和安徽广播电台派陶演和徐寿凯到安庆市去采录黄梅戏。那时候，全省只有一架钢丝录音机，可谓稀世之宝。录音工作在安庆进行得很顺利，不到一周时间就录好了王少舫、潘璟琍、王少梅的《梁祝》和《渔网会母》等戏。

就在他们准备次日返回省城的那天深夜，陶演在旅社里打点行装后正脱衣上床时，忽然有一位女同志敲响了他的房门。陶演开门一看是个30多岁的女人，很陌生。那女人大大方地走了进来，说自己是安庆市文化馆的干部，因调动，明天一早就要离开安庆去云南。她坦率而诚恳地对陶演说：“通过这几天的观察，知道你是个有心人，我也是个有心人，所以冒昧半夜敲门，向你介绍一位女演员——严凤英……”听完了这位女干部的介绍，陶演想了想说：“好吧！事不宜迟，你现在陪我去见见她！”

到了位于钱牌楼的胜利剧场，严凤英正准备上舞台排练《英台描药》。原来，当时安庆有两个黄梅戏剧团，一个是“民众”，一个是“胜利”。民众剧团实力雄厚，有丁老六一家、潘泽海一家，还有王少舫、王少梅等名角，是政府戏剧改革的重点。他们当时在演黄梅戏《梁祝》，轰动了安庆。

严凤英不服气，挂牌主演黄梅戏《山伯访友》。陶演当夜看严凤英排戏，见她一登台就光彩照人，唱得甜，做得细，再听她一番谈吐，更觉得她气质不凡，聪明过人。他想了一想，觉得一个好演员，不仅要有好嗓子，好扮相，好身段，而且更重要的是得有表演艺术的气质和聪慧。他认为严凤英在这一方面似乎是具有特异功能的。她放牛娃出身，文化水平不高，但她对剧本的解释和人物性格的掌握，总是那么准确且富有感情。她音乐修养并不高，可是她对黄梅戏曲调作了巧妙的处理和创造性的应用却与众不同。这样好的黄梅戏艺术人才不予录音太可惜了。于是，他决定暂不返回省城，力争录制严凤英的戏。

第二天，陶演一行找到市文化局领导，洽谈录制严凤英的戏，果然遇到不小的阻力。有人从政治上歧视她，有人从艺术上贬低她，尽管陶演据理力争，也无济于事。无奈之中，陶演打着“资料录音”的幌子，排除种种障碍，录制了她演唱的《兰桥会》《游春》两出小戏。

回到省城，陶演和徐寿凯向省文化局和省广播电台领导进行了汇报，并播放了严凤英的录音，当时就博得一片赞赏。大家都称赞严凤英的嗓音特别甜美，黄梅戏的韵味也特别浓厚，令人耳目一新。不久，省文化局就下了调令，把严凤英、王少舫等演员调到省里学习，随后又成立了安徽省黄梅戏剧团，严凤英、王少舫又成了省黄梅戏剧团的主要演员。从此，严凤英在党的培养下，不仅入了党，当选为全国政协委员、全国文联委员，而且黄梅戏越唱越好，特别是由她主演的大型传统黄梅戏《天仙配》《女驸马》《牛郎织女》拍成电影放映后，使黄梅戏名扬全国，波及海外。抚今追惜，人们是不会忘记严凤英首次录音的，首次录音是改变她命运的一个起点，也是她登上黄梅戏皇后宝座的一个阶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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