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地处长江中下游的安庆骄阳似火,我从加拿大回国已有好几个月了,江觉迟(藏名“梅朵”)恰好也从西藏回来疗养身体,而此时我和觉迟都熟识的文学兄长甲乙先生也从北京回到了安庆。那一日,我们聚在了一起,到赵朴初故居世太史第附近的一处茶楼避暑。我们聊到了很多话题,包括灵魂、宗教,当然,谈的最多的还是生死。
逝者摆脱了肉身,回到了起始之地,那个地方东西方宗教有不同的称谓,但其实都是一个地方,无分别。这一点,安庆府明清之际学术大师方以智讲得最透彻,儒释道耶,大门不同,但进去后都是同一个大厅。安庆自明崇祯十年设巡抚至1949年三百多年间,一直是安徽的巡抚和省会驻地,这一段历史时期也是安徽的黄金时代,徽商、徽剧、桐城派、乾嘉学派、徽派刻书、新安画派、皖派篆刻、陈独秀胡适。从安庆到徽州,从皖江到新安,山明水秀,人才辈出,这也是梁启超啧啧称赞的中国七大人文渊薮之一。
肉身离起始之地最近的莫过于童年,所有的宗教告诉我们,无论我们走到人生哪一段旅程,都要完好地保留童年时期对世界的喜悦。这种喜悦儒教谓之“孔颜之乐”;佛教谓之“法喜”;基督教谓之“上帝之爱”。安庆地区下辖三区一市七县,当中知名度最高的属桐城和怀宁,怀宁县城在安庆,安庆又称怀宁,就像南京称江宁一样。诺贝尔奖获得者杨振宁在解释自己名字的时候说,我这个“宁”是怀宁(安庆)的宁,不是江宁(南京)的宁,因为他出生时父亲杨武之正在安庆教书。晚清太平军进入安徽之前,桐城人口有三百多万,占安庆府一半,是安徽第一大县,现在虽被分割为桐城枞阳,仍算一个大县。桐城怀宁相隔一条河流,河流发源于古南岳天柱山,上游叫大沙河,下游叫练潭河,流入嬉子湖,经长河在枞阳入江。我和觉迟的老家都在这一条河东北岸的桐城嬉子湖畔,觉迟家在金神墩,我家在练潭驿,一条高赛圩相连接。小时候和祖母到金神亲戚家时经常走这一段圩堤,树叶飒飒响,小脚的祖母走得飞快,我不时凝望湖中间一艘停泊的船,在阳光下一片死寂,恍若鬼船。
上世纪70年代,是我和觉迟度过童年的时期,我们的父母那时都在安庆工作。正午的阳光中,祖母在故乡的老屋昏昏欲睡,每次我和她告别,俩人都是泪流满面。70年代,到严凤英家乡罗岭的练潭河大桥还没修建,金神、练潭、双港这一带人到安庆,都要摆渡到对岸怀宁的金鸡笼,从那里坐汽车到安庆。金鸡笼当时有不少三线厂,还有一个俱乐部,很热闹,到安庆的班车也多。我和觉迟对金鸡笼都有一种莫名的情感,那是我们离开故乡的第一站。我记得自己骑在一个小表爷的肩上,我起床很早村庄很宁静,祖母边抹眼泪边为我们送行,我虽然很小但情绪里已有了一种悲壮的东西,我坚决不哭,我看见红日从大横山升起,我们一行人走得很缓慢,我远远地看见那条河流泛着金光,觉得它特别特别辽阔。多少年后,我最后一次梦见祖母,她正是越过一条河流过来看我,而当我泪流满面和她告别时,我看见河流渡口的人熙熙攘攘。祖母回去了,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梦见过祖母。
六月下旬的一日,仁厚的甲乙兄陪同我和觉迟探访金鸡笼,残垣断壁犹在,旧时光景不同。依然是摆渡,我们来到了河流对岸,前面就是我们魂牵梦萦的家乡。近乡情更怯,似乎怕破坏什么,我们却都不愿意前行了,在杨柳依依的堤岸驻足停留。或许高原地带的藏区人对生命的理解比平原地带的我们更加透彻,又或许是汉人更加乐生的缘故,在此生的生命旅程中,我们都固执地以为,从故乡的小村庄到金鸡笼才是我们的“天路”,我们浑然一体地来了,背后是一轮红日,前方是浩浩汤汤横无际涯的河流。而在很小的时候,我们的情绪里带有的那种悲壮的东西,或许就是故土对我们的恩赐,在陈独秀、海子身上,也会找到同样的印记。既然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那就坚守在陆地,此岸与彼岸,做一个永恒的守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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怀宁新闻,新鲜有料。可以走尽是天涯,难以品尽是故乡。距离怀宁县再远也不是问题。世界很大,期待在此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