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皖河

我的家乡有条河，它从潜岳腹地一路蜿蜒东下，穿过我的家乡，汇入滚滚的长江。家乡人都叫它皖河。

在地图上，皖河是一条不起眼的河流标志。它的历史我未曾了解，或许在我祖上几辈就已存在。皖河最宽处可达数公里，最窄处不过百米，最深处也只有三四米；它从怀宁县石牌镇开始才被称为“河”，而自怀宁县江镇到安庆皖河口一带，已经不再是一条河了，于是就有了它的别名———石门湖。

皖河，虽不及其他河湖那样的享誉，但它以宽大的胸怀，容纳着从山涧流出的小溪，它虽然经年流淌着大别山腹地的泉水，但并不排弃沿途支流的加入。它和着这些溪流的轻轻细语和林中山风的声息，自春到夏，经秋涉冬，编织着两岸山乡的勃勃生机。

就是这样的一条河，成了家乡人赖以生存的生命河，也承载了我的全部记忆。

冬季的皖河是枯燥无味的，河床常是干涸的，堆满了被河水淹没而尚未烂掉的湖草枯茎。那年冬天，和几个朋友信步于此，望着一望无际蛰伏的枯草，一阵风吹过，看见于草丛中悠然自得咀嚼着草根的牛羊群———“风吹草低见牛羊”，其中一位不禁惊叹：莫非我们到了蒙古草原？

只有到了初春，这些蛰伏的枯草才苏醒过来，在河滩上慢慢变成绿油油的地毯。当你踏上地毯，你得小心，别惊动了在绿绿草芽丛中觅食的小鸟；当你走过草甸深处某个水塘，千万不要大声喧哗，那些刚刚成为母亲的"蛙娘"，正带着孩子嬉戏，不希望有人打搅它们平静的生活。

被融化了的大别山中的雪水，夏季裹着上游的树枝、草籽，还有泥土，“哗哗”地冲下来。老年人说是上游“起蛟”。这个季节，河水是喘急的，急切地释放着力量；整个水面一直淹到河堤边，流动的水是混浊的，一个连一个的漩涡在河面上扩散开来，撞击着巍巍河堤，向两岸的人炫耀它的威力，然后，浩浩荡荡直奔长江。如果你坐在临水的房子里，不仅可以听见满河震耳的涛声，甚至连河岸的震动都可感知。若遇水大了，圩堤就要上水，而致破圩。史载，仅1930年到1954年间，皖河流域的圩口就破溃不下于十次。

如今，由于长江三峡和葛洲坝的建成，川藏之水被拦截，皖河也失去了与长江共同威胁沿河两岸民众的威力，成了一条温顺的河。河水被圩内庄稼人在干旱季节，利用倒灌而引入圩内灌溉棉田的棉苗、玉米地里的青稞、菜园里的瓜果……

记忆中儿时的皖河，大多和夏季有关。炎炎夏日，当河水与江水的水位大致平衡时，河水不紧不慢地流淌着，温顺中透着一种清静。我们在河岸的护坡石上，用小布纱樽（一种捕虾的工具）捕虾，看着整群的虾儿在布纱樽中觅食，拉起布樽，虾儿活蹦乱跳，它们并不知道这是它们生命的终结。孩童时代对河水格外亲睐，除了捕虾，便三五结伴在河水里洗澡，光着屁股在河水中快乐嬉戏，一会儿学狗趴式游泳，一会儿又打起水仗。尽管我们个个被晒成“黑泥鳅”，但炎热的阳光和清凉的河水带给肌肤的感觉，就一个字：爽！

我常常遥望着河对面，那里是用石头垒砌而成的古镇———古皖口（今怀宁县山口镇）。

古皖口，坐落在皖河北滨，背依柏子山，北望石门湖，它目睹了皖河千百年的沧桑巨变。如今，虽然难觅到三国时期诸葛恪屯兵与曹魏水战的记忆，可作为古“怀宁府城”的记载，却有据可寻。河水流淌的声音中，依稀掺杂着太平军挥师东（南）京、战船击浪的咆哮；当年抗日游击队在河水中围歼日本鬼子的枪声，似乎还在柏子山回响；百万雄师过大江时，宽阔的水面上整齐划一的号令声，好像还留着余声……

皖河，这条历史悠久的家乡河，还有着深厚的“皖江文化”底蕴，与京、黄两个戏剧剧种都有密切的关联。黄梅戏表演艺术家严凤英主演的黄梅戏《小辞店》，就是发生在皖河流域中的乡间故事；而比《小辞店》更有名气的，则是这条河边的怀宁县小市镇，那里是美丽传奇的《孔雀东南飞》的发源地，现在已成为国内影视基地之一。皖河边两鬓斑白的老人，不时骄傲地向游人炫耀：京剧鼻祖程长庚就是从这条河走进京城、打造出中国戏剧艺术的“国粹”；而严凤英、韩再芬等一批黄梅戏表演艺术家，就是喝这条河水誉满天下的！

皖河水年复一年、夜以继日地流淌着，灌溉和滋润了两岸河堤内大片的耕地，孕育和滋养了同马大堤内四县无数的生灵。从某种意义上说，有了这条河，才有了生活在此世代居住的皖河人。真可谓：一条河流养育一方人！

但是，河是经不起折腾的。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皖河上游的来水量日渐减少，除了夏季有数月灌溉的水外，皖河只剩下一副河的躯壳。再后来，随着越来越多的人建造新房，皖河又给建房的人提供河沙，一车一车的河沙运往河两岸的建筑工地，河床被挖得千疮百孔，弯弯曲曲的河道越走越瘦；河两岸宽阔的草地，被开垦种上越冬的小麦，再也难寻那绿油油的草甸子了。

河是有生命的，如人一样，流着流着，说不定哪一天就断了。我生怕身边的这条皖河，如同其他河流一样，在某一天也断流了……

我不希望有那样的结果。因为，我爱我的家乡，我爱家乡的皖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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