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兮，大伯!

□王光佐

一九四七年，时序中秋，大伯和一班青年学生急匆匆坐船回家，行至江心，突然遇到国民党军队的一艘军舰，不问青红皂白，一律俘虏羁押。驶出海口，舰船直赴台湾。先是从军，后又从教，客居台湾的大伯最终在台南一所中学当校长。海峡两岸，从此盈盈一水间，一晃数十年，相对脉脉不得语。

直到一九七八年，改革开放最初，百废待举，两岸政策松动。年近九旬的祖母思子心切，裹着小脚，赶至十几里外的枞阳小镇邮局，接通了宝岛的长途。千言万语汇聚成一句：儿啊，娘盼你早点归来！那一年，大伯几经辗转，从香港转机回到大陆，再回到枞阳县。当时乡村只有一条无名碎石小路，更谈不上公交班车，一辆王冠牌旧自行车，便是我们家唯一的现代化交通工具。我用它驮着大伯从小镇回家，一路颠簸，一路风尘。钻进家门，大伯泪眼婆娑。那时候的家，真可谓家徒四壁。三间茅草房，勉强遮风挡雨；两盏煤油灯，摇摇晃晃；一堂灶火，几缕柴烟，令人窒息；除了门拐的锄头家什，怎么也找不到一件像样的家具。一家人个个衣衫褴褛，面面相觑。所有的亲戚朋友闻讯赶过来，嘘寒问暖。大伯挨个分发见面礼，这家一百，那家一千。看到回家的路，大伯向镇领导提出要捐款修路的想法，听说小学还没有教学楼，大伯又要捐资助学。临行，大伯倾其所有，帮助家乡父老乡亲。第二年，祖母去世，大伯连夜奔丧回家，来去匆匆，那天早晨，我和爱人悄悄送大伯到车站搭车，大伯分手时塞给我爱人一枚金戒指，看到家乡的落后，苍桑与茫然分明写在大伯的脸上，只有我们知道，多少年的阻隔与分离，故乡的贫困与艰难，是他内心深处的痛。

三十年河西河东，七十载砥砺奋进。春华秋实，国人进入了新世纪，赶上富民好政策和改革开放好时光。祖国壮丽征程日新月异，同无数中国家庭一样，我们这一家也发生了天翻地覆新变化。那一年，因为城镇化建设，一家人幸运迁居小城，搬进双层复式楼房。高档小区，全新配置；中央空调，管道燃气；激光电视，无线网络全覆盖。从最初接通的家用电话，到后来的手机视频聊天，我们不断把家乡的新变化，说给台湾的大伯听，发给台湾的大伯看。大伯也从最初的将信将疑转为惊异不已，感慨万千。

七十年，最大的变化还不仅仅是物质。因为政治清明，尊师重教，那一年，我和爱人相继受聘为中学高级教师，月收入大幅增长，一家人开始信心百倍奔小康。昔日曾一度受牵连的台海侨眷社会关系转眼成了香饽饽，不是党员的爱人，前些年被界定为台联籍政协委员，开始参政议政。女儿开始读研远赴加拿大，留学兼旅行。生活恰如这美丽中国梦，蒸蒸日上。一边自信崛起，一边却江河日下，滞留在台湾的大伯退休后，居无定所，生活艰难，晚景日渐沉沦。去年春节，在我们的热情邀请和真诚期待下，年过九旬的大伯小心翼翼再次回家探亲。我和爱人驾驶大众帕萨特新车去机场迎接。一路风光，一路欣赏。耳闻目睹家乡七十年巨变，大伯心中的向往油然而生，自豪感幸福感比我们还强。临行话别，大伯依依不舍，面对老家的一幢幢新楼新村，人文亲情，竟萌生出早日归来定居的愿景。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家，曾经的乡愁，如今成了幸福的港湾。七十年，弹指一挥间；七十年，沧桑看巨变。归来兮，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当年大伯捐修的公路早已被高速覆盖，当年大伯捐赠的教学楼也已经扩建成多媒体教室群。归来兮，树高千丈，落叶归根。从贫困到富强的祖国亲人们，期望大伯及所有的海外游子早日回家，共享幸福，安度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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