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山遍野黄金甲

□鲍官明

前几年，一到春天，县作协主席老谢就嚷嚷要到婺源篁岭和江岭去看油菜花，我就在心里笑。

远了我不敢说，从我父亲往上数，祖父、曾祖至少三辈都是种油菜的。所以说我家就是油菜世家。油菜世家还花钱花时间跑好远好远的地方去看油菜花？

九月里，收获了的田野，一片狼藉。秋风，高脚膫胯，自村口腰泊开始迈着大步，旁若无人地掠过整个空旷的北姚庄。趁着晴天，父亲将团三斗、龙窝、连儿田、大塘杪等几个准备种油菜的田地都翻了个过儿，然后整成了一畦畦的地。油菜喜旱怕涝，虽然群居，但又各自保持相对的距离。母亲带领着我们，在父亲整好的地上点宕。一人一把锄头一畦地，锄头轻点，人往后退，一排五个宕就像我们作业本上的方格子整齐有序地排开。点到兴处，母亲还哼起了调调：“是风哪有北风凉，是人谁比老亲娘”。那时我耳聋的老外婆还健在，每每拄着根拐杖就从塘那边破瓦屋庄子到了我的家中。我们打宕，父亲则在团三斗的田拐烧火粪。稻草包着“馅儿”的火粪包子三四个被埋进了土堆里，只露一点包子杪的草在外面，傍晚时分点着，轻烟升起，直上云霄。不光我们一家点宕、烧包子，屋后小椒，高头大伯还有庄子的其他人家也都一齐点宕、烧包子。一时间，整个北姚庄田野里都是人，轻烟低回，霭然流散，那场面，至今难忘。

打好的宕，晒个三五日，火粪也已烧透。天气依然晴好，是种油菜的好时机。我们点种，母亲再三交待，每个宕三到五粒，不能多，也不能少。母亲则捻磷肥、草木灰或鸡屎鸭粪。鸡屎鸭粪又脏又臭，我们不想干也不屑干，自然归到母亲头上了。挑粪挑水浇宕是重体力活，非父亲莫属。种点过，磷肥、草木灰、鸡屎鸭粪捻过，掺有化肥硼肥的粪水浇过，还有一道工序，就是每个宕都要盖上一把火粪土。这个时候，油菜种子安心躲进安乐窝，慢慢地发芽去了。

这段时间，父亲并没有闲着。他要将田地四围的沟起得深深的，让整个畦地不至于溺水。为了防止鸡、鸽子、麻雀以及各种鸟儿小动物等扒土吃了油菜种子，父亲还在田地四周织起了彩条，田的中央，赫然立起了两只稻草人。稻草人的手上两根彩带，风一吹，彩带飞舞，跟活人一般，自然吓走了不少飞禽走兽。

十月小阳春。太阳照在大地上，暖暖地。油菜也先后从火粪底下拱出了头。它们对这个世界还是很陌生，小心翼翼地，只是露出了两片子叶。有的甚至还顶着褐色的种衣。这个时候，父亲和母亲隔三差五都要往田里跑，看看所有的宕里的种子是不是都生了出来。时常就会看到有的宕里多了，十几粒，而有的宕里又少了，只有一两粒甚至没有。这自然是我们粗心所致。于是，母亲就会笑骂，这些小害鬼们！

一场及时秋雨，润泽了整个北姚庄。田里的油菜，因了雨水的滋润，一下子也长大了不少。父亲和母亲也忙碌起来。他们要将宕里多的油菜秧子拔掉，移栽到秧子少甚至没有的宕里去。然后还要松土，清除和油菜秧子一并长起来的杂草。当两畦油菜的叶子开始握手时，还要施一次硼肥和化肥。

寒冬来临，腰泊四周的桦树、田间地头的苦楝和刺槐全身树叶落尽，赤条条地在寒风中簌簌发抖。田埂上的茅草以及枣水塘后梢的芭茅全部枯黄，村庄一派衰败景象。可这时，放眼望去，整个北姚庄，绿油油一片，除了红花草，就全是这生机盎然的油菜了。是它们，让整个冬天，充满了亮色。

北风继续呼号，大雪准时而至。覆盖了村庄，覆盖了山塘，当然也覆盖了油菜。夜晚，雪落无声。不，还是有声音的，竹枝、松树的折断声噼啪可闻。但是油菜不怕，施了磷肥、硼肥还有钾肥的油菜腰杆儿硬着呢！这厚厚的白雪，正如一床厚厚的棉被，给油菜遮风御寒呢！而且，因了这冰冷的白雪，田地里的害虫也给冻回了老家。太阳一出来，化了的雪水，相当于给油菜又灌溉了一回，油菜滋润着呢！

“凌寒冒雪几经霜，一沐春风万顷黄。映带斜阳金满眼，英残骨碎籽犹香！”阳光明媚，春风骀荡，一转眼，就是人间三月，隐忍了一冬的油菜拔节、抽薹、打蕾，仿佛一阵风全吹开了似的。整个北姚庄漫山遍野黄金甲。浓郁芬芳的油菜花香，引来了无数辛勤的小蜜蜂。一时间，蜜蜂在花丛中间来往穿梭，人在油菜田间行走，仿佛一种庄生蝴蝶之慨。尽管春天里百花齐放，但在集团军似作战的油菜花面前，它们难成气候。更为霸气侧漏的是，油菜花的花期特别长，前后足足有一个月之多。毋庸置疑，这一个月，田野就是油菜花的主场，什么桃啊、李啊、杏啊之类的，在油菜花的接近暴力黄面前，只能甘拜下风，乖乖地败下阵来。

这些年，父母逐渐老去，早就不种油菜了。但土地还在。枞阳百万亩耕地每年有近三分之一三十余万亩的土地用来种油菜。听父母说，土地流转给了种田大户，现在种油菜大多都机械化操作了。施肥、打药甚至动用了飞机。过年到汤沟，见G347沿线许多基本农田保护区，而且成片成片地种了油菜，我就在想，即将到来油菜花开季节，又是怎样壮观的场面？外地人会不会像到婺源一样，到枞阳来看油菜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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