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到方老,是2000年金秋。
我们单位第一次到枞阳修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要修路,首先得解决职工吃住问题。义津第二中学面临拆并,偌大的一座校园空在那儿,这里就成了我们的首选。
半上午,我们找到了义津二中,瞥见校门侧边的阶沿上坐着一个老人,约莫六七十岁样子,黑黑森森的,戴着个旧草帽,穿着件白汗衫,屁股下横枕着一把锄头,一手托着腮,作沉思状。车子一驰而过,我们谁也没有多看一眼。
这所学校是敞门办学的,我们很方便地驰进了院子,下车后,就这儿瞅瞅,那儿看看。这时,门口坐着的那个老人扛着锄头,伛偻着身子进来了。老远就听见他拖着浓厚的枞阳腔:“哈哈,我就晓得你们是来搞么事的,你们是来修路的,是吧?”我们好奇地看着他,他好像是自问自答,我们也不好答话。“这样大工程,你们来做,我就跟着发大财啊。”还是没人应答。“以后,看看场子呀,码码石头呀,买买小菜呀,我都可以干,只要把钱就照……当然喽,要是酒喝不完,菜吃不掉,我也可以帮忙。”我们初步判断这人要么不正常,要么太难缠。尽管我们不作理会,但他一点儿陌生感都没有,仿佛是我们老朋友,贴着我们皮卡车边张望,发现车厢里还有半箱矿泉水,随手就拿出一瓶,打开就喝。“啊啊,这东西甜丝丝的,比茶甜多了。”我们更奇怪地看着他,不好接话。
几天后,我们办妥了租赁手续,正式接管了这所学校。老头就成了我们的常客。大扫除这天,他也来了,加入到我们的行列。他还是那样嘻嘻哈哈,我们这时才正面审视了一番,打探了他的一些情况。他姓方,住在校后,学校放假,就委托他看管学校,楼上还有他的一间值班室。这天,他就是我们中的一员,跟我们一样,一直忙着未歇,加上他情况熟悉,指挥我们垃圾送到哪里,杂草堆到哪里,旧桌椅放到哪里,一切井然有序。半天功夫,我们就令这个长林丰草的地方焕然一新。傍晚回家的路上,我们对老人改变了看法,觉得他不像难缠的人,应该是个热心的人。从这天起,我们就叫他方老了。
天天相处,时间久了,发现他是个地道的乡村隐贤。他曾经当过兵,因肺结核无法在部队干下去,退伍回来,肺病一直折磨着他,多少次游离在生死的边缘。为了摆脱病魔,他自学成医,不仅自己救赎了自己,还成了一名乡村卫生员,退休前一直为乡邻们治病,按他自己的话说,叫做久病成医。我们马上纠正,说是久病成良医。
方老说起话来,抑扬顿挫,诙谐幽默,常引人捧腹大笑,还写得一手漂亮的字,这太令我们诧异了。天阴下雨或者傍晚收工回来,总有一班人围在一块,听着方老讲故事。桐城的名人轶事、文化典故他都能说出一二,对于桐城人文煊赫的方氏家族,他更是一清二楚。他讲得最多的就是桐城与枞阳的渊源。
每天清早,他都扛着锄头,准时来到学校,问他为何,他笑说:“吃饭离不掉筷子,种田离不掉锄子。”后来,我知道从他家到学校,中间一条田冲,一路芭茅草高过人头,离开锄头开路,还真无法穿越。当然枯草季节,这个解释是行不通的。有两回见他没带锄头,问他为什么,他一拍大腿:“呀,忘本了,昨天晚上做了个大梦,梦见自己当上了国家干部,起来信以为真,就扔了锄子。”引得大家哈哈大笑。有一回,他拿着一束花,红红绿绿的,一边走,一边摇摆,一边唱着“路边的野花——不要采”,还扭着邓丽君的舞台步,字正腔圆,声音蛮有磁性的,跟邓小姐唱的很像。一院子人,漱口的、洗脸的,乃至厨房烧饭的,都停下了手中的活儿,看着他的表演。春天里百花开,他随手采摘了几朵野花,即兴给我们带来了一天快乐。方老居然还会唱歌,而且唱得这么好,是我们大家都没想到的。于是,我们就天天逼他唱歌,居然还有人把家里的音响搬到工地上,建成了职工活动室,接下来我们就天天能听到他的歌声,有时跟他对唱,枯闷的工地一下子活跃起来。
我们成了忘年交。工地施工,总是麻烦多,经常有人找茬,提出棘手问题,让人无语,这时方老就会主动出面,说修桥铺路是惠及子孙万代的无量功德,诉诉我们出门在外修路的难处,那是顶风冒雨、抛家别舍、苦海无边。寥寥数语,就能息事宁人,当事人往往是气呼呼而来,笑呵呵而去。方老为我们化解了多少矛盾,我们打心眼佩服他的调解能力。几回过后,我们都称他为“方部长”,全称是“枞桐路第一标段工程项目经理部地方工作部部长”,他也乐呵呵的,说:“部长,应该是二品大员,我们方家祖上还真没几个人当过。”
我们天天跑工地,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拉方老到工地“视察”,事实上就是为了随时分享他的幽默。一路上他给我们介绍村子的来龙去脉、出过那些名人、现在村子里谁的威望最高,说得清清楚楚,我们也通过他摸清了沿线的民情。他也没把自己当外人,看到我们工程任一点进展,都表现出一种独特的成就感。见到工地上的任何人,他都主动打招呼,连做工的都说方老好。项目部无论谁经过他家门口,被他看到,不进屋坐会那可不行,又是倒茶又是递烟,万分客气。他带着我们房前屋后参观,“塘里鱼,满塘忽;菜园里菜,青扑扑;炉子锅里炖猪肉,你说享福不享福?”一边看,他还一边在吟诵,其实,那天他家门口那塘干得底朝天,菜园子里的菜被鸡啄得只剩下光梗子,惨不忍睹,他还如此乐观,把我们逗得捧腹。
在那个工地我们干了差不多两年,同方老在一起也快乐了两年,留在我们记忆中的也是快乐。离开枞阳后,我们保持经常电话联系,一有机会就去拜望老朋友,他也常来桐城跟我们团聚。每年大年三十年夜饭时,总能早早地接到方老的问候电话,让我一家人感动万分。
2009年腊月某天,接到方老大女儿电话,她来看我们了。她给我带来了枞阳出产的排子面,问及方老身体状况,方大姐眼泪一下子簌簌而出,原来他老人家不久前已骑鹤西返了!临逝前方老还惦记着我们,还记得我儿子最喜欢吃枞阳的排子面,还叮嘱后人必须每年给我家送一回,方大姐这次就是为完成方老的心愿而来的。听罢斯言,我心如刀绞,泪潸潸而作雨下,只怪方大姐没有告诉我们,让我们没能见他老最后一面!
我今写下此文,是为了缅怀亦师亦友的前辈乡贤方公学文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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