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广场舞

□艾科

出国五年，再回老家，乡村已有巨大变化，尤以横空出世的广场舞为甚。据说它刚兴起月余，便在全县掀起轩然大波，而这位乡村广场舞的发起之人，竟是我的母亲。

事情还要从我今年回国工作后回枞阳县金社镇省亲说起。

那天我回老家刚刚走到村口，便听到不远处传来振聋发聩的音乐声。穿村而过的道路边有个不大不小的水泥广场，场上围拢了近百位男女老幼。我不禁加快步伐前行，心想准是谁家娶媳嫁女，抑或老人过寿、孩子喜剪鸭尾，再不然就是哪家孩子考上了重点大学，用大摆筵席的“合理”方式四方“招财”。吃吃吃，喝喝喝，觥筹交错，虚假寒暄，用一场以金钱为媒介的聚餐，来打发乡村无边的落寞。我异常厌烦家乡这些陈规陋俗，它能让一个收入平平的家庭，因为接二连三的“礼金”而变得举步维艰。

走近广场一看，不禁瞠目———广场中央聚拢着二十多位乡村妇女，她们劲舞正酣，衣着艳丽，步伐齐整，春风满面，动作潇洒娴熟，毫无扭捏之羞，前头那个领舞之人，居然是我的母亲！四围观众正津津有味地欣赏着这个从城市“舶来”的新鲜歌舞。广场正前方，五盏炫彩镁灯动感闪烁，跳动的音符铿锵有力。甚至还有新潮青年，通过网络平台将舞蹈盛况向全球进行现场直播，与此同时还不忘客串主持，解说妙趣横生，口音地道质朴。我偷偷瞥了一眼那个手机直播界面，在线观看舞蹈的“老铁”，已达两千多人，多半都是“死忠粉”，时不时地还会刷个礼物以示鼓励。此番景象，与五年前我所认识的乡村风貌大相径庭。五年之前，赌博成了村民的消闲方式，男人聚众打牌，女人奶娃骂街，人人生活窘困，个个衣衫褴褛。可五年后的今天，他们精神抖擞红光满面，乡村楼房鳞次栉比，人人衣着亮丽光鲜，陈规陋习全然不见。村民借助网络，将乡村生活场景呈现在五湖四海的观众面前，一则分享了幸福生活，二则展示了乡村风貌，一举两得，欢喜连连。

回到家后，母亲兴高采烈地向我娓娓讲述广场舞的情况———镁灯和服装道具都是大家自费网购的，电源是从广场边三爷爷家借的，电费月结，舞者均摊。与众不同的，就是每晚广场舞结束之后，那些意犹未尽的村民便开始各展才艺，大方得体地手持麦克风高歌一曲，或是演唱一段拿手戏曲，尽情体验站在舞台中央众星捧月的豪迈。因为村民的演唱极具“原生态”，所以赢得了不少网友的关注，他们通过网络直播平台欣赏节目，缓解压力，适时与村民互动，碰撞出许多文艺火花。

母亲的介绍让我感到恍若隔世。村民生活态度的转变，与国内某直播平台的广告语“生活，没有什么高低”如出一辙。他们五年前的矜持消沉，貌似还在脑海盘根错节、挥之不去，不承想五年后的今天居然学会了与时俱进，开拓创新。

翌日清晨，忽被一阵广场神曲吵醒，我气急败坏地问奶奶，谁家这么没有公德，大清早的扰民？奶奶笑说，村里的广场舞又开始了，只要不是农忙季节，广场舞早晚各跳一次，雷打不动。庄稼人勤劳节俭，习惯了早睡早起，谁会像你这样睡到太阳晒屁股？所以根本不会扰民。你以为大家都还像五年前那样，好吃懒做，四体不勤吗？现在上至干部，下到村民，人人都拧成了一股绳，撸起袖子加油干，为实现幸福美好的中国梦而奋起直追。

奶奶的教诲令我无比汗颜，五年之中，原来只有我的思想停滞不前。我起身循着乐声前行，果不其然，广场上二十多位婶子大娘和大姑娘小媳妇，正兴致盎然地扭动身姿，用激情甩掉生活烦忧，用健康拥抱新的一天。

我的父母都是唱戏出身，大半辈子为了生计走南闯北，和戏曲舞台不离不弃，在农村也算“博闻强识”了，只是如今年事渐高，体力愈发不支，演出越来越少。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和村民精神生活的转变，村里成立了红白喜事理事会，婚丧嫁娶有章可循，不再盲目攀富比贵，互帮互助蔚然成风。闲暇之余，妇女们撺掇母亲牵头成立乡村广场舞蹈队并亲授课程，母亲也想借机打发寂寥时光，丰富乡村文化生活，于是她们一拍即合，舞蹈队应运而生。

记得五年前广场舞刚刚在城镇兴起之时，就有城里的朋友建议母亲也加入进来，但被她严辞拒绝。母亲说，农村妇女整天忙得脚不着地，哪有时间做“让人戳脊梁骨”的事情———当时在农村跳舞，的确会遭人非议。只是如今已经今非昔比，万能的网络让城乡在分享信息的权利上公正均等，居住在平淡宁静的乡村，同样能够即时获取天下讯息，紧跟时代步伐，解放陈旧思想，铿锵昂扬前行。网络信息的传播与普及，让原本谨小慎微、墨守成规的村民，渐渐变得时尚前卫、敢于创新，在“互联网+”的生活大舞台上，渐渐从五年前的幕后旁观者，变成现如今的积极参与者。

县电视台采访母亲的时候，她对着镜头说：五年前思想禁锢，安于现状；五年后思想解放，敢作敢为。在党的带领下，如今农民生活水平提高了，敢于“第一个吃螃蟹的人”都应该尽早出来引领潮流。目前我们村妇女的文化生活已经步入正轨，下一步，我将结合男士们的建议，拓宽舞蹈范围，创新健身方式，让更加丰富的文化娱乐活动，真正惠及每位村民。

这是母亲当前的计划，也是村里目前仅能做看客的男士们，翘首期盼的愿景。而我眼里驻足了两个乡村：一个是五年前的萧瑟荒凉，一个是五年后的蓬勃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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