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主笔
马零丁
情感箴言:
时间顺流而下
我们却要逆流而上(资料图片)
A
银座,号称东京最繁华的地方,但在喵酱看来,无论繁华与荒凉,都与自己没太大关系。喵酱就是这么一个人,超级佛系,大多数事情都是无所谓的。家里想尽办法送她来就读的这所语言学校,有菲律宾人、马来人、越南人,还有欧洲人和非洲人,五花八门的肤色,叽喳鸟叫的语言,每天都让喵酱感觉掉进了海洋球里,想挣脱又很乏力,索性随波逐流去。
今天喵酱一大早出门,要赴一个不算是约会的约会。要不是老爸托人给她捎钱,她是打算在租住的小黑屋里关上一整天的。难得有这么个不上课的日子,不用化妆,还可以和那只叫胖达的猫尽情玩耍。自小被爸妈宠起来的喵酱,花钱是她的日常,开心了,购物,郁闷了,购物,那只价值六千元人民币的猫,就是喵酱上次失恋之后买回来的。生活轻松无压力,像浮在空中的气球,自由得飘飘欲仙。
和那个人加了微信,喵酱发现他的头像居然是暮光男,昵称是爱德华,禁不住笑了。《暮光之城》里的男主爱德华是喵酱的最爱,那种苍白、带点神经质、内心又无比坚定的男生,性感,神秘,深邃,很符合喵酱这种半成熟少女的臆想,可以随时拿来作男友的标尺。而《剪刀手爱德华》里的约翰尼·德普,同样顶着一张苍白的脸,被人误解,内心又无比善良。喵酱还知道很多很多年前有一部《爱德华大夫》,格利高里·派克同样英俊得令人发指呢!
出门前喵酱扎了个双马尾,涂了大地色系的眼影,穿了条洛丽塔风格的裙子,打扮得不谙世事,一派天真。
正是春天,东京下着绵密的雨,喵酱想起家乡的紫荆花,此时应正绚烂;又想起“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不免升起丝丝的伤感,却又无处安放。
爱德华所在的旅游团上午抵达银座,喵酱转了三次地铁,才勉强准时到了约好的地方——一家ZARA品牌店门口。
老爸托爱德华带来学校需要的一些高中证明材料,还有五千块现金。喵酱搞不懂老爸怎么想的,微信、支付宝、银行卡都这么方便,捎现金,亏他想得出!就为了省那点手续费?最近家里不知怎么了,老妈居然不在朋友圈发毒鸡汤,老爸更是像遁世了似的,话也不跟她多说一句。以往按时进账的生活费,如今也常常拖欠。喵酱从未怀疑老爸的经济能力,可这区区五千块钱,她连半个月都顶不过去。叹口气,这才想起细看看捎钱来的这个人——他居然扎了一头脏辫!喵酱的心不听话地怦了一声,又怦了一声,是ROCK BOY吗?带些玩世不恭的浪荡气质,看起来却又清清爽爽,还有脸上那一抹苍白……爱德华,多么多么像她最钟爱的动漫人物呀!
可是喵酱脸上却不动声色,她顶瞧不起那些看见帅哥就浑身轻贱得不剩四两的花痴。在日本生活大半年,她又在无知无觉中学习了些冷漠气质,动不动就把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礼貌演绎得恰到好处。所以,喵酱和爱德华的接触是节制的、理性的、冷淡的。很快,爱德华随人流遁入被高楼遮掩的大街深处,他并不知道在他身后,喵酱的目光像掺了蜜糖似的,开始扯出一条条黏稠而温暖的丝来。
B
C
喵酱几次想和爱德华聊点什么,又怕话题找得不对,或者时机把握不好,无来由地尬聊只会把“天”聊死。想想又罢了。在朋友圈,喵酱知道爱德华回柳州了,在学校里教吉他,到酒吧驻唱。喵酱偶尔给爱德华点点赞,连评论都不好意思。
况且喵酱自己的学业还是要拼力完成的,过了语言这关,才能顺利进入大学,学自己喜欢的动漫。要不是有这个梦想支撑着,喵酱早就回柳州嗍粉了!
天气渐渐热了,东京的公园里到处是盛开的绣球花,喵酱更愿意叫它们紫阳花。她喜欢那些粉白蓝紫挤挤挨挨堆砌起来的样子,喜欢花与叶各自安好,又直白又纯粹。
一个无聊初夏的傍晚,喵酱正戴着耳机听断眉的歌,手机微信提示音响了。是爱德华。
没有文字,屏幕上是一只大兔子在眨眼睛。
这个活泼得有些意外的开头让喵酱始料未及,不知怎么回复,愣了半分钟,也回了个表情,是一头憨笑的猪。
两个人你来我往地斗了十来个表情,爱德华才惜字如金地打出了“你好!”,喵酱连忙扯下耳机,以极快的速度回过去:你好!
心花怒放。
尽管这个傍晚,他们只聊了喵酱的学业,聊了爱德华的工作,很正式,很官方。
喵酱和爱德华微信聊了两个多月,知道了爱德华是爸爸旧时同事的儿子,知道了爱德华初见扎双马尾的她,以为她才十六岁。爱德华温暖、细腻、多情,正适合外表冷淡内心丰沛的摩羯座喵酱,于是彼此的好感像春天的种子,没羞没臊又理直气壮地从语言的土壤间冒出来,很快就一片葳蕤了。
喵酱接到老爸的那个电话,也是在傍晚。
一向爽快开朗的老爸欲言又止,几度哽咽。最后总算让喵酱明白,她亲爱的老妈,去了。
喵酱妈妈五个月前查出癌症晚期,在私企做高管的老爸只得请假回家护理。在告不告诉喵酱这件事上,两个人的意见出奇一致,就是不到万不得已,坚决不说,不能因此耽误她的学业。而且就算告诉她,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到了弥留之际,喵酱的妈妈也不同意让女儿回来,说不想让孩子看到自己不成人形,不想让喵酱经历这样的生离死别,还是留一份美好的回忆给孩子吧……
喵酱有些懵,有些傻,梦游似的。她不敢相信,那个冬天还扬着红扑扑的脸送她,伸出胖乎乎的手臂抱她的老妈,怎么说去就去了呢?喵酱此时已经感觉不到悲伤,她的身体不停抖动,衣服像庄稼的叶子沙沙作响。
D
E
这天,喵酱和爱德华聊的话题有些沉重。
爱德华告诉喵酱,喵酱爸爸的工作丢了。
因为护理喵酱妈妈,喵酱爸爸请假太久,好不容易回去上班,又神情恍惚丢三落四,好几次错删了数据库里的资料,老板只好请他另谋高就。如果说老妈离世,让喵酱像一棵失去大树庇护的小草孤苦无依,那老爸的失业,则给了喵酱致命的一击。喵酱妈妈是家庭主妇,几个月的重病,加上喵酱的学费生活费,耗光了家里最后的积蓄。而喵酱下一学年几十万的学费,还没有着落……
爱德华还告诉喵酱,这些天,喵酱爸爸为了她的学费,找了很多同学同事,连他爸这种不常联系的旧同事都找了。那种舍弃尊严的低声下气,那种为了女儿的义无反顾,让他觉得触目惊心。
喵酱,你以往那种对金钱又痴迷又糟践的生活态度,说真的我一点也不赞同。如果不是你之前如此挥霍,你爸爸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一贫如洗,走投无路……
喵酱你想想,你就真的需要去读那个学费昂贵的语言学校吗?你就不能好好地替你爸想想,然后重新规划你的人生吗?
……
从来没有人这样评判过她。这个叫爱德华的男孩,他是来充当道德审判官的吗?那他又为什么喜欢她?爱情到底是来了还是已经擦身而过?……
喵酱无助地哭了。
F
从厦门高崎国际机场转机回柳州,喵酱谁也没告诉。
拖着大堆行李回到家,老爸开了门。几个月不见,老爸由一个有些肥硕的中年男人,变成了一副仙风道骨的模样。
见喵酱回来,老爸脸上的表情先是欣喜,又有些惊慌,像做错了什么似的。之后抓着喵酱细细的手臂说,别担心,老爸一定会想办法的,你照样上你的学。
喵酱没说话,眼泪却下来了。老爸的声音荒凉寂寥,像天边滚过的一串粗哑的闷雷,让她心中又刺痛又空旷。
喵酱和爱德华坐在柳江边,游船华丽虚幻的灯火,把江水映得明明灭灭,和喵酱此时的心情一模一样。
好不容易见面了,喵酱期待着一个大大的拥抱,可是爱德华脸色凝重,面容线条分明,苍白依旧。喵酱偷偷地看他,心里一半柔软,一半苍茫。
这时,她感到一只手臂环绕过来,和她之前无数次想象的一样,暖暖的。一个声音在她耳边说:我喜欢独立有担当的女孩,喜欢体贴家人懂得退让的女孩。况且,你还有我……
喵酱的心啊,又像飞在空中的气球了。
她伏在爱德华的肩头告诉他,她已经办好退学了,回来先找个暑期工,抽空给老爸做做饭。然后,好好地恋爱,好好地规划未来……
是的,一切苦难终将暗淡,只有你,才是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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