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味道 ——张宣强歌谣体诗歌赏读

党永庵

前些日子赴陕南采风，在美丽的紫阳山城，我又见到了诗人张宣强。他满头白发，步态踽踽，令我心生怆然。这就是五十多年前那个才情勃发、诗思泉涌的青年诗人吗？

半个世纪过去了，弹指一挥间。

遥忆往昔，20世纪五六十年代，我还在《安康日报》做副刊编辑时，因为缪斯，因为同气相求，和宣强就认识了。那时，他虽然才二十岁出头，却常有诗作见诸报刊，在当地已经诗名小著。后来，我调西安工作，由于秦岭相隔，两人天各一方。

不过，在此期间，我还是常常会留意他的笔墨行迹。

这次，集中读了他多年来发表在报刊上的诗作剪稿，使我深切感到，宣强不愧是一位山歌能手，是一位以创作山水歌谣为己任的当代诗人。

山歌，是以口耳相传为流布手段而最终融入地域文化的一种民间文学样式。它是在“风”中产生并凭借“风”而传播的。它在“风”中增删，在“风”中修饰，在“风”中完成。然后，不胫而走，愉悦并滋养着一方土地上的黎民百姓。

长期以来，张宣强把采自山石云朵和泉畔茶垄的诗情，用他的一支笔涂染在雪白的稿纸上，让它汩汩飞溅，让它浅吟低唱，并借助于书刊电波，使它传向四面八方。

而他，也正是一位在“风”中诞生、在“风”中吟唱、在“风”中与时代深情对视并感应心跳的歌者，是一位数十年如一日，孜孜不倦地创作着崭新歌谣的作家，是一位当我们谈论陕西诗歌创作时绕不开的诗人。

生活中的宣强，为人低调，不尚言谈，然而，他的笔墨形象，却像是巴山深处的一棵会唱歌的灵树，冬去春来，婆娑起舞，挥洒着一曲曲天籁之音。

当今诗坛上不乏勤奋的求索者与耕耘者。有人在抚摩青铜，有人在整理石头，有人在播种哲思，有人在卧云餐月。我们只有认真学习与继承中华诗词传统，重新向人民、向民歌学习，逐步解决好新诗的形式问题，我们的新诗才会峰回路转。

半个多世纪以来的诗歌创作实践证明，张宣强不愧是一位当代诗歌的守望者，是一位新诗建设的辛勤实践者。像他的抒情短诗《农家》《树上的路》《架梁》《采桑船》《种瓜点豆》《夫妻木匠》《插秧曲》等等，大都篇幅短小、诗意葱茏、声调铿锵，不论是在语言的运用上、陈述的简洁上抑或是意境的营构上，都彰显着作者的可贵探索与创造。他的这类歌谣体佳作，来自生活，来自民间，总是洋溢着巴山汉水的特殊情致与味道，令人过目难忘。

作为一个诗歌作者，他始终清醒地、不倦地向生活学习，向民间学习，并善于从人民大众的口头文学中汲取营养，只有这样，他才有可能写出为广大读者所喜闻乐见的作品。顺便说一句，作为一个诗歌作者，笔者也是从学习民歌上路的，而且把向民歌学习奉为圭臬至今不悔。

张宣强在自己漫长的诗歌创作道路上，并没有画地为牢、故步自封。从20世纪80年代中期以来，人们注意到，他的诗风发生了较大变化。他作品的手法、语言、维度、视阈、结构等等，均呈现出了新的面貌，令人耳目一新。像《山的地平线》《空巢》《远方》《河边柳》《回声》《在树下避雨》《根的走向》等等，显然是在借鉴着现代派诗歌的一些表现手法，使作品多了空灵、多了朦胧、多了哲思。但细细品味作者在“变化”期中的这些作品，我们却不难发现，它们仍然保持着作者原有的明快风格与较强的音乐性。

请读读这首《河边柳》：

依依

送浪花远去

远去的已不属你

不属你的你才依依

身边的，却忘了珍惜

忘了珍惜，忘了珍惜

不属你的你才依依

依依地看它远去

远去而永无归期

问你问你

站立于依依的日子

还有几许

它让人咀嚼，也让人回答：在我们的生活中，会有多少忘了珍惜的辞别，会有多少需要我们站立于依依的日子啊！

从表现手法与作品情调上，这与宣强以往的大量歌谣体作品有着明显的不同，但是，其民歌的根脉神韵却深蕴其中。

当然，他也有一些作品，由于过分追求意象的奇特，离泥土远了些，离活的语言远了些，稍嫌生僻糙滞，以至晦涩难懂。

从总体上看，宣强并未认同“反文化”“反崇高”“反优雅”的诗歌主张。

他稍稍盼顾了一下，仍在坚定地走着自己的路。

夕阳下，他把飘逸俊朗的背影留给读者，又与山曲相伴，且行且歌，融入云雾缭绕的群山……

这次赴紫阳采风，使我欣喜不已的是，又亲近了一次大山，又赏听了一次茶歌，又见到了虽然年逾古稀，却依然闪烁着一双明亮眸子的诗人张宣强。

临别时，宣强特意捧着一本由他与赵刚华先生主编的非常厚重的《姐儿歌》送我上路。

归路上，在跨越汉江大桥、穿行秦岭隧道的途中，我将此书匆匆翻阅，心中不禁回响起了我曾经十分熟悉而今天却已陌生了的大山的歌。我心凄然，因此而悔愧不已。

然而我又想，有我常相思念的大山在，有诗人宣强在，塑造过我的青春的大山的歌不会丢失，由新一代的乡亲所酿造出的醇酒般的大山的歌，必将生生不息，传播在我们前行的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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