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早上,见到老黄时,我晨起爬山,身上微汗,敞开衣服双手叉腰从山垴疾步归来。老远就看见麦田里还有尚未采摘的柑子,旱了一冬,叶子稀疏的枝头,小巧玲珑的柑子如一朵朵黄色的花,在晨风中轻轻摇曳。
我放缓脚步,猫着腰穿过橘柑园,老乡已在柑橘树下绕着根周挖出一个个大坑,坑边堆满了农家肥,灌溉的水管纵横交错,这是橘柑园含在口中的吸管,也是铺设在地面的根须,开春后,渴了一冬的园子要和年节里的我们一样开怀畅饮。园子里堆陈着剪下的枝条,树干和地面落满鸟雀的粪便,密密麻麻,和脸上的雀斑一样匀称。一些个头干瘪的果子藏在枝间,老乡说,这些罢茬的果子挂在枝头,替他们守着园子,再冷的天都不落下来,天气转暖,待橘柑开花之后,守园的果子才舍得离开枝头,果园也有门户,天再冷,枝头都有果子照看着。这是果园的秘密。
走到老黄的树下,已是早上七点半左右。老黄说,自个儿已经开工一袋烟功夫了。这片园子有亩把地,橘柑树不高,但粗壮,枝头挂满了黄亮的果子,见到来客,老黄从枝头里低下头笑盈盈地招呼我们吃柑子,末了补充了一句,去年冬季天太冷,果子冻僵了,水分少,吃不出味儿来。我从园子边走到老黄的树下,兴许是去年冬季太冷,地冻酥了,踩上去软绵绵的,像是铺了一层地毯。
太阳斜照在园子里,浅黄色的暖阳映着枝头依然繁茂的橙色果子,初醒的黄土地,偶尔可见星星点点的燕麦草,一抹草绿成为黄色画布里最美的一笔点缀。老黄站在树杈上,左手扶着树枝,右手握着剪刀,边修枝边和我谝。我坐在地上,望着树上的老黄,一个劲儿地提醒他要抓紧扶牢,老黄笑着说,在树上蹦来跳去十来年,早就习惯了,树上干活安稳着呢,再说掉在地上,也摔不伤身子。
老黄名叫黄继登,家住吕河镇花果村。透过树枝,我看到老黄略显清瘦的脸上洒满笑,中分头,尖下巴,高鼻梁,牙齿白而整齐,一米七几的个子,胶底鞋有些破烂开裂,身上的衣服皱皱巴巴,但是洗得还算干净。交谈中,我知道老黄今年年过半百,上世纪八十年代高中毕业后回乡种田,因为写得一手好字,加上算盘珠子拨得顺溜,很快就成为村里出工出劳的记分员,再后来,土地承包到户,他参加了土地丈量和等级划分。老黄说,那阵儿年轻,浑身有使不完的力,白天忙一天,晚上还要记账,总不感觉累。30岁之后,老黄是村里第一个外出打工的,砖厂煤窑和建筑工地,他跑了个遍,也挣了不少钱。世纪初,村里号召兴果致富,老黄回家过年之后就再没有出去。老黄的村子早年叫做冬青村,据说很穷,他很想给我找一个词儿来形容当初村子的穷模样,闷了片刻,神情黯然道,过去咱们村子是出了名的光棍村,我现在都还是个老光棍呢。见我猜疑的表情,老黄笑着说,年轻时候家里太穷,娶了媳妇都不知道在哪里安睡房,你想想谁跟我受苦。
短暂的接触,我感觉老黄年轻时不仅一表人才,而且脑子灵泛,这样的小伙子咋会两手空空至今未娶。我想换个话题,但是老黄趴在树上,停下手里的活,望着对面坡上的一户人家念叨着,年轻时,我相中了村里一姑娘,我们是同学,打小就好上了,后来因为穷,人家嫁到外村享福去了,现在都儿孙满堂了。老黄将剪刀丢在地上,从树上蹦下来,坐到我身边,依旧念叨着那段感情,脸上的笑容隐去,我看到他两鬓泛白,额头的皱纹很深,看得出来,他是有经历的人。他说,我静静地听。逐渐勾勒还原了早些年那段感情,之所以外出打工,之所以后来独身一人,是他无法释然和放下。我没有想到,眼前这个外表粗犷的男人,竟有一颗柔弱细腻的心。他和她之间,只因为穷,他只有放手她走。光阴过去了几十年,他还守望着那段感情,就像照看园子里的果树一样,疼着护着。
老黄陪我坐了一袋烟功夫,直到脸上再次泛起笑容,他又捡起剪刀爬上树。大年初二,村里迎来送往,好不热闹,这个早晨,忙在地里的只有老黄。老黄悠哉乐哉,这些年,村里家家户户兴果栽花,日子过好了,成了远近有名的花果村,橘柑成熟的时候,前来买果子的人成群结队。之所以将园子里的橘柑留在树上,是想等开春了能卖个好价钱,没成想去年冬季气温骤降,果子一夜之间冻伤了,也冻蔫了。生意丢了,老黄阳光乐观的心态没有丢,一开春就进园子侍弄自己的果树,他说呆在家里也是一个人,还不如到园子里忙乎。我问他,这些年日子过顺乎了,也盖起了两层小楼,就没打算找个老伴儿,起码头疼脑热有个照应嘛。也许他没有听见我的话,也许他不想回答,我只听见剪刀咔嚓作响,果枝从树隙间掉落。良久,老黄从树梢里探出头,递给我一句话:专家说了,稀枝大果,要舍得修剪树枝。剪枝也是个讲究活,我打趣问。老黄一笑,和种庄稼一样,熟能生巧。哪些枝条可以剪掉,哪些是可以留着,我接着问。这一问,把健谈的老黄问住了,想了许久才告诉我:剪掉不结果的枝。
离开果园时,老黄正准备下树回家做饭吃。树下的地里种着油牡丹,老黄夸自家的油牡丹浑身是宝,花能制茶,根能入药,花籽能榨油。他笑着邀请我,等开春油牡丹花开时,你再来我的果园,美着呢。而我在和他作别之后,一直回味着那句话:剪掉不结果的枝。我们的人生何尝不是如此?兴许,这个早晨老黄心里想到了某个人某段过往,在没有遇到我之前,他手中的那把剪刀就是最好的谈伴,或许他修剪的不光光是果枝,还有其他。比如爱情和旧时光。
记者 吴昌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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