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的项目 一桩绑架案引出的传销大案（下）

一名传销成员向警方痛陈自己悲惨遭遇后离开公安局

周达一家的遭遇，仅是传销骗局中的个案。1040阳光工程”这个子虚乌有的骗人项目，经过传销人员的演绎后，成了石泉这个山区小县200余位农民的生财之道，“准成员”如入梦中，心甘情愿交钱，从而被传销组织牢牢掌控。他们会抱着孤注一掷的念头踏上发展“业务”的道路，去追求那一掷千金的梦幻般生活，殊不知他们踏上的是一条不归路。传销成员玩的“击鼓传销”的游戏，除了让极个别老总级高管暴富之外，大多数误入歧途的底层人员都赔得凄惨，甚至亲友反目成仇，在造就一家发大财的梦想后，绝大多数参与者正饱尝被割肉的现实窘境。

传销老总自首前的苦日子

在今年5月15日之前，周达一直认为自己肯吃苦又能干的大女儿周一妹在外面应该过得还不错。此前一周，一年半没有音讯的周一妹托老乡带话回来，说自己早就想着向石泉老家的警方自首，把自己涉嫌组织、领导传销活动罪的事情说清楚，以求身心解脱。

5月14日晚，周达随安康市石泉县公安局两名民警抵达广州，他用身份证登记住宿后，刚进房子不久，当地派出所的几名民警也闻讯而至。周达顿时明白，自己也因为涉嫌组织、领导传销活动罪，被石泉县警方列为取保候审对象。其实在买票坐火车的时候，他已经屡次遭遇麻烦，“就是每次使用身份证，就能把警察招来。”

当晚，周达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一路上的不顺利让他预感大女儿在外逃亡的日子应该充满艰难。当全家5口人祈望通过“1040阳光希望工程”快速致富的梦想破灭后，周达一直品味这场由传销活动制造的灾难后遗症，带给自己家庭的一枚又一枚苦果。“一家5口因涉嫌组织、领导传销活动罪或被判刑或取保候审，大女儿周一妹是网上通缉犯；还有一大笔外债急着要还”。

按照大女儿提供的地址，周达随民警辗转一天，终于在一个小镇子上和久别的女儿重逢。周一妹早已没有在传销组织里做老总时的风光模样：瘦了、也黑了，皮肤开始变得粗糙，系着围裙坐在小凳子上收拾蔬菜，地上一片潮湿，这让屋子更加闷热。周达拉起女儿嘴里嘟哝着：回家，赶紧收拾回家。

周一妹租住的房间里并没有多少行李，家具和生活用品也简约到了极致，逼仄阴暗的屋子，让居住其中的这位姑娘如同过着土拨鼠一般的生活。得知自己被网上通缉之后，她深居浅出，为了谋生只好从都市辗转来到偏远小镇，但是每一天的生活依然胆战心惊，看见警察、警车就以为是冲着自己来的，就是不敢抛头露面，甚至一度到砖工为工人做饭、在工地上像男人一样干苦力活。她所在的工地集中要办居住证，得到这个消息后，周一妹连工资都没要，谎称去看望住院的亲戚，连忙跑掉了。最后在一家小镇的果蔬店找了一份后勤备料的工作，每月工资1500元。

“我几乎都要崩溃了，当时也想着自首，但不敢用身份证买火车票和飞机票。我怕被抓住，自首的情节不会被警方认可。”坐在公安局讯问席上的周一妹已经没有了自首前的惶恐与不安。“在外东躲西藏的日子每一天都是煎熬，简直没法过，我应当为自己的违法行为付出代价。”自首不久，周一妹被警方取保候审。

想致富就得靠亲友

大女儿周一妹的这个人生拐点，周达坦言自己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年届六旬的他，虽然只有小学文化，但聪明肯干有胆略的个性，还是让他成为了当地知名的能人。在年轻时他学会了杀猪的手艺，这个又脏又累的活路被他在当地做成了独门生意，加上卖肉的配套经营，他家成为村子里第一个在县城买房的致富样板。

但是在城市生存，对于没有固定工作的周达来说，压力真是不小，“毕竟什么都要拿钱买，现在生意又不好做，这就让我老感觉钱总是不够用。”为了维系生活，周达在毗邻县城的一个小镇上开起了一家餐馆，让妻子搞经营，自己买了一辆农用车跑运输，由于他自己不会驾驶技术，绝大多数的利润都用于给司机开了工资。

2011年年初，两个女儿相继到广州去打工已经站稳脚跟，儿子也长大成人给家里的农用车运输能够帮忙了。随着三个儿女长大成人都有了正当职业，周达明显感觉家里的日子比过去好多了。

当年10月份，妹妹从湖南打电话过来，说有钢材生意可以做，比跑农用车运输赚钱多了，还能省去雇用司机的工资。然而周达在湖南并没有接触到钢材生意，妹妹话锋一转称，有一个更好的生意，是国家投资项目“1040阳光希望工程”。只要能说服更多的人参与进来，很快会收回69800元的投资，开始赚钱更是几何倍的增长。

事后周达获悉，妹妹的加入，是外甥的极力推介，而外甥是被一位“非常信任的大姐”邀约而来。在培训课上，培训师告诉周达，要迅速把周边最熟悉的人也团结起来，毕竟肥水不流外人田。被洗脑的周达把发展对象首先定位在家庭成员身上，妻子、大女儿、二女儿、儿子、侄子和一名亲戚，迅速成了他的下线。培训老师对他的工作成绩给予肯定，说要想赚钱，首先就要靠这些亲戚朋友。

这个传销组织除了大打亲情牌之外，长期的运作创造的“洗脑操作流程”，让组织者也是屡试不爽。每当一个“准成员”被“忽悠”到组织中时，都会经历造梦、承诺、列名单、邀约、讲工作等八个环节。“准成员”会被安排“参观考察”，游山玩水，住高档酒店，最终让其流连忘返。警方查明，由周一妹妹妹发展的团队分支人数累计达70余人。周达和其外甥及另一支团队人数也已累积到了百余人。

金钱和亲情的绞肉机

周一妹和妹妹是2011年12月底接到父亲周达一起做钢材生意的电话邀约后，从广州来到湖南长沙的。周达在电话里不断重复着钢材市场的美好前景及当下就有的丰厚回报，还不断强调，你们的姑姑和表哥都因此发了财。

到达长沙后，周一妹和妹妹被姑姑和表哥带到一个又一个家庭参观聚会，在饭桌上的交流中，这些人的共同话题集中在了“1040阳光希望工程”。

周一妹和妹妹没有看到店面，也没见到钢材、更见不到任何经营手续和组织机构。她们对大家口中称谓的“连锁经营业”更是一头雾水。“我就是想和妹妹留在父母身边，一家人和和美美过日子”。并没有多想的两个小姑娘就这样加入到了传销组织之中。当时两人头脑里印象最深的只有“不发展下线，就没有提成和分红”这一个概念。

周一妹的第一个下线是同乡正在追求她的小伙子。这位石泉男青年暗恋周一妹多年了，得知她从广州已经迁移到湖南，并且不再打工，做起了生意，还成了老板，就像以往那样打电话嘘寒问暖。谈及钢材生意，周一妹顺口说想做可以一起干。这位男青年即刻动身，理想中的姻缘没有成为现实，他却成了这个传销组织的又一名新成员，并把几年后在老家谈成的女朋友也发展为下线。

周一妹妹妹的下线发展也异常顺利，一位在广州认识的闺蜜在电话里说“好想你”，回复对方一句“你过来，我陪你到处玩一玩”就搞定了。接着两位石泉的好朋友表示“我们去看你吧”，到达长沙后悉数成为传销组织的新生力量。

“最初让他们来这里确实用了组织内部总结的谎言邀约方法，但是通过走访家庭，业务培训等策略后，这些人几乎都是主动要求参加。”周一妹向警方坦言，传销组织的洗脑培训确实不可小觑，快速暴富的造梦计划更成为无法抵挡的推动力。

记者从石泉警方整理出来的传销组织内部层级关系图看出，“拉人头”的触手从每个成员身上向四周亲友、熟人扩散。石泉县公安局侦破的9·25特大组织领导传销案的21位犯罪嫌疑人中，浙江、上海、湖北、河南、江苏、海南等地人员仅是个位数，其中14人都是石泉县中池镇的村民，由他们发展而来的传销组织成员也几乎没有生疏人士，这让中池镇这个山区小镇几乎成了传销受害者的重灾区。

击鼓传花一家欢喜多家愁

石泉县公安局副局长张少华也是刑侦大队长，目前仍担任9·25特大组织领导传销案专案组的副组长。他说当时介入此案警方非常谨慎，因为涉案人数200余人，案值800万元，这么大的传销案在安康各区县都没遇到过，特别是案发地并不在陕西境内，但参与案件的人员却以石泉县籍人士最多，绝大多数人是赔了血汗钱陷入举债生活的受害者。如果不连根拔掉，还会有更多的群众成为传销牺牲品。2014年9月25日专案组成立后，该案逐级上报到了陕西省公安厅，被列为督办案件。

警方调查发现，该传销组织的诱人之处在于：组织者会建议刚加入的成员直接购买21个“股份”共计69800元，不仅可以直接升任为“主任”，而且当即就能返现金19000元，成为正式“股东”后每发展一个成员都有返利(提成)，发展成员越多所拿返利(提成)越多。

“一个没有赚钱实体，却能分红的生意，只能是人骗人。”一位参与传销案辩护的律师向记者道出内情说：“也有把钱赚的，就是极个别掌握多个团队的那几个老总。其实他们就是把绝大部分钱装进自己口袋，只拿极少数出来作为鼓励下线拉人头的诱饵，就像玩击鼓传花游戏”。

周达和妻子在案发前就已经离开了传销组织，在他看来所谓的赚大钱捷径并非一路坦途。当初为了尽快成长为老总级别，他花光积蓄并贷款给自己和儿女“砸下规定需要的一条线”，直到案发时，他一算账发现还是严重入不敷出，按提成分红方案规定赚的钱，相比投入就是个尾数。如今他们一家还外欠40多万元贷款。最初对拉他入伙的妹妹的仇恨，随着时间推移已经消融化解，“她也赔进去不少”，亲友偶然相聚，谈论最多的就是“外账还得怎么样”。

周达如梦初醒之后，首先自己考取了驾照，最近让儿子也在把驾照升级。两个女儿也已开始打工，“一家人需要加紧干，否则还不了贷款，就只能卖房还账了。”现在周达还在为三个孩子的婚事着急，毕竟都到了嫁娶的年龄，这些都需要花钱，即使不风光，也不至于寒碜。唯一让他不能释怀的是，事后得知他在煤矿下井的弟弟竟然也被一位亲戚发展为传销成员。“我兄弟就是个只会做苦力的老实疙瘩，他投入的钱可都是冒着生命危险赚来的，亲戚怎么连亲戚都坑害。”说到激动处，周达双拳紧握，拍案而起：“要不是犯法，我真的会杀了他们。”

（文中涉案人物均为化名）

文/图本报记者孙涛

石泉新闻，弘扬社会正气。除了新闻，我们还传播幸福和美好！因为热爱所以付出，光阴流水，不变的是石泉县这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