呢喃 □陈嘉瑞

“呢喃”是个象声词，常用来形容燕子的叫声。宋人刘季孙有诗：“呢喃燕子语梁间，底事来惊梦里闲？说与旁人浑不解，杖藜携酒看芝山。”人们可以说燕子呢喃，但不好说乌鸦呢喃，喜鹊呢喃。

有人研究过鸟语，说在鸟的世界里，它们是有自己语言的。一对燕子，站在春风拂煦的电线上，燕尾翘动，尖喙相应，四顾无人地忘情交流。燕子的呢喃，有汉语的四声之美，有语调的起伏之韵，燕子似乎是在自己的嗓子上，滚动着一只水滑的圆润珍珠，叽里咕噜的，婉转成悠扬的段段音乐。

令人羡慕的是，燕子的呢喃别人听不懂，它们不用避开人群，不会像人一样，捂着手机，走出屋去打电话。它们就在人面前，就在人们过往的头顶，在屋檐下、电线上，“啾啾唧唧”的，尽情地说着情话。

把呢喃扩大一下，翠鸟也有呢喃。周树人写翠鸟，说的是三月“以鸟鸣春”。这话最初应是韩愈说的，大约春天的鸟儿，鸣叫声是一年中最美妙的，故而才有古往今来的文人念念于春鸟。春天有着翠鸟，翠鸟有着鸣叫，整个春天，才像是十足的春天了。那一年在平利，清晨醒来，就是被翠鸟叫醒的。当时起床后，来到阳台，面对着葱茏的山峦，飘荡的雾气，听着一声声鸟叫，不由自主地深深伸了一下懒腰。直起身来，顿觉一片清新，瞬时盈满肺腑。

呢喃二字，声不能高，不能超出一定的分贝，应该是很温情的那种。燕子是呢喃，翠鸟也是呢喃，因为它们的声音，都是温柔而悦耳的。即便是鸽子，虽然体量比较大，但其叫声是“咕咕咕”的那种，将其归入呢喃的范畴，多半不会引起鸟界的抗议。但如果是喜鹊，其叫声是“嘎嘎嘎”的，如果刚好是在山谷，其声能破云穿雾，回声也更大。这样的叫声要归于呢喃，大概距离就远了。

呢喃的另一个特征，应该是彼此距离比较近。两只鸟儿，一问一答。一只燕子在屋檐下，啾啾唧唧地自说自话，叫不叫呢喃？可以叫。但多数的呢喃，大都是两只燕子，阴阳互补地高低声对话。“嘤其鸣矣，求其友声”是说从深谷中出来的鸟，飞到高树上，那嘤嘤的叫声，是想寻求伙伴。一般的鸟儿寻到了伙伴，就亲亲热热地凑到一起，呢呢喃喃地聊上天了。这个时候，它们的距离，一般不会过远。距离是个奇妙的东西，远了不行，近了也不行，适中最好。研究人类交流的人说，每个人都有内在思想上的安全距离。突破了这个距离，另一个人身心就会不舒服，感到遭到了侵犯。所以，呢喃中的鸟儿，也都保持着恰好的距离。既不疏远，又不过密，是和和气气的那种。

推鸟及人，人群之中，也有呢喃的时候。呢喃中的人，大多是男女，相互间亲密是第一位的。和鸟儿不同，人的呢喃在口头语之外，还加有体态语言。曾经看过一帧照片，夕阳满照的大树下，一对老夫妻耳鬓厮磨，听不到语音，但那种呢喃的剪影，洇出无尽韵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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