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年交”，到微醺

□王中举

81岁高龄的汪先生是财税专家、教授，见证着新中国七十余载的壮阔历程，也一直马不停蹄投身于新中国轰轰烈烈的建设与发展。著书立说之余，喜欢广交朋友，周游世界。我最初通过工作关系结识他，按理说，工作结束，关系也就戛然而止，他比我父亲的年龄还大，隔代隔辈，彼此间该是“深沟高垒”，并无多少交集。

哪想到，后来我俩竟然成了“忘年交”，一来二去，相知相吸，你侬我侬，“互通款曲”。

打动我的，是他那颗有趣的灵魂。出门必定西装革履，一丝不苟，毫不含糊，走到哪，都是上下笔挺，精神饱满。我读出了他这一套“穿衣学问”的启发：做人要有所尊崇，认真严谨，讲求秩序，不马虎，更不要邋遢示人。

这些年，他做学问，出版个人文集，靠的是“深潜”和“坐冷板凳”，他骨子里有“冰冻三尺”的硬功夫。心有静气，便可抵御周遭的浮躁；一念既起，便要付诸执着的行动。就这样，他把苦短的人生过得绵长，“进一寸有进一寸的欢喜”。

他郑重邀请我去他家品鉴精美的瓷杯，不失优雅地给我泡盖碗儿茶，与我一道咂摸细瓷带给他的慢时光。他还几次相约去他家里喝小酒，虽至今尚未成行，但他聊起小酌的那个场景那份兴味，俨然是个已经陶醉了的南极仙翁。

他像一只候鸟，冷天栖息于城市的高楼大厦，热天跑到乡下，暂住宽敞凉快的川西民居；随身喜欢带一把折扇，时不时开开合合，这让他即使老了还有从前那种翩翩书生的风致；他是一个“川剧迷”，兴之所至，摇头晃脑，怡然自得，还要忘情地吼上几嗓子“高腔”；高兴时，他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不高兴时，嘴唇噘得老长老长；无论高兴与不高兴，他都像个老小孩，率真、任性中还带有几分顽皮。

闲来无事，他也会信笔涂鸦，写旧体诗，写“心态未老人未老，少年稳重老来狂”的恣意与奔放，写“龙马豪情风意发，菽稻盈仓乐元元”的富足与安康，也写“汉唐盛世留佳话，今朝奋发胜汉唐”的傲娇与豪气。

他写出来的每一个字，不是在电脑上敲出来的，是胸中的墨水经由大脑库区最后在纸上的自然流淌，那些手写体的汉字，歪歪扭扭，弯弯曲曲，颇有童稚的情态，像一只只细脚伶仃的小蚂蚁，带着他的温度他的情感在纸上忙碌爬行。

他的口头禅常常是：如果我汪某人怎么怎么的！说话掷地有声，他那“信誓旦旦”的模样儿，表明他不是闹着玩儿的，语气间还透露着他高度的自珍、自爱与自信。

记得“一带一路”倡议甫一提出，作为经济学理论家的他兴奋得无法入眠。于是，他铺开一张大纸，戴上老花眼镜，躬下腰身，像个孩子趴在书桌前，结合他长久的揣摩、酝酿和构思，用圆圈、实线、虚线、箭头、文字等元素，一笔一画，小心翼翼，心细如发，在纸上画出了一幅形象而直观的《“一带一路”图示》。地图中的实线，醒目地代表着丝绸之路经济带，虚线代表着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出发点呢，则醒目地标注上他本人所在地“成都”。

蓝图绘就，老先生甚是欣慰，随即产生了一个更大胆的想法：他要到“一带一路”的终端——欧洲去实地游历，希望能做一番经济学意义上的踏访和考察。

后来的后来，他践行了自己的承诺，踏破铁鞋，遍访各国，并写下了大量访问笔记。我在浑浑噩噩过日子的时候，一个老头正在为他的宏伟计划满世界奔波，一想起这我就脸红耳热，深感羞愧。

尤为搞笑的是，我毕恭毕敬称呼他“老爷子”，他呢，诙谐幽默，管我这个小字辈叫“举哥”，他听别人“举哥举哥”地喊我，觉得挺好玩儿，也就这么跟着叫开了。每次他若有书刊赠我，上面必然认认真真亲笔题写：“请举哥指正！”再潇洒地写下憨态可掬的三个字落款：“老爷子”！

看着他那朴拙的笔迹，我忍不住笑起来。一个耄耋老人，怎么能够做到如此可爱、如此有趣，我简直对他羡慕嫉妒恨了！从他身上，丝毫看不出风烛残年的痕迹，因为他满身满心的可爱和有趣，像微光一样，照亮了他漫长的晚年，也慰藉着别人的人生。

“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化矣”。我和他之间的“忘年交”，犹如三杯两盏淡酒，于稀松平常中，慢慢互相浸润，刚好喝到微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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