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伤痛地
“你给咱
老祖宗丢脸啊!”
我爷爷两腿的骨头没了,一只脚踩到了方杌子的一角,那把杌子面一歪,他脑子想着用力支撑,可是腿不听使唤,使不上劲,哗啦就仰着倒了下来,屁股砸在树墩上,树墩上有个笤帚疙瘩,正硌着他的腚。
我爷爷平时就怕孔老嬷嬷,见了她,就像耗子见了猫。孔老嬷嬷背对着我爷爷喊人,我爷爷看到她的肩膀一耸一耸的,她脑后高高的发髻和左右插的钗簪也颤动着。过了多少年,我爷爷一直记得孔老嬷嬷生气的那个背影。我爷爷当时吓得有点迷糊,找不着自己的手脚了。从椅子上跌下来,两眼冒着火星子。我爷爷颤颤巍巍爬起来,叫孔老嬷嬷一声:
“娘!我不敢了。”
泪就骨碌骨碌往下滚。
老爷爷公冶繁翥冲进屋,听孔老嬷嬷一阵唠叨,他夺过一根扁担照着我爷爷的头就砍,我爷爷一偏头,躲过去了,又是一抡,没躲过,我爷爷头一下子蒙了。等扁担再下来的时候,我二爷爷用肩膀挡住了。我二爷爷、三爷爷、四爷爷、五爷爷、六爷爷、七爷爷,都跪在堂屋里,为我爷爷求情。我爷爷又听到了孔老嬷嬷对我老爷爷说的话:
“孽种!好赌的孽种!随老的随出神来,狗改不了吃屎的东西。”
我爷爷低着头,任由老爷爷用扁担抽打,使劲捂着头。这当儿,就听到天井里嘭的一声响,一声闷响,有人就喊:“快快,可了不得了,是妈,是妈,是妈。”我爷爷一愣,妈咋了?
老爷爷收了扁担,拄着往门外看,大家都跑到天井里,我爷爷忍住疼抬头,从一堆人的腿缝里往外看,看不清东西,只看到大家围着一个人,我老爷爷说:“掐人中,掐人中。”
我爷爷不敢动,只听到我五爷爷哭着喊:“妈呀,妈呀,你醒醒,你醒醒啊!”
亲老嬷嬷急火火地往堂屋里冲,快到门口了,突然一转身,一头撞到了水缸上。
一家人急着抢救我那血鼻子血脸的亲老嬷嬷。
我爷爷跪在地上,就看到一条腿一条腿在他周围晃过来晃过去。
觅汉老温请示我老爷爷,正月十五的花灯还放不放。我老爷爷喘着粗气,烟袋颠在手里,打着哆嗦,还没说话,孔老嬷嬷大声说:“放,放,放多一点,冲冲晦气!”我老爷爷说:“那就……放……吧!”
晚上,听着天井里的鞭炮声,看着天上放着的花,我爷爷五味杂陈。他听到了孔老嬷嬷的笑声,那笑声刺扎着他的心。
我亲老嬷嬷三天昏迷,躺在炕上汤水不进,头肿得跟个大南瓜似的,脸色蜡黄,老爷爷翻翻她的眼皮,摇摇头,说准备后事吧,买一口薄棺材。我爷爷跪在炕上,跪在亲老嬷嬷脸前。我嬷嬷傅氏也跪在我爷爷身后,大声喊着妈,一直喊到后半夜,还是没有醒来,棺材都买来了,柞木的,放在天井里。
天快亮了,豆油灯的灯花也小了,豆油快熬尽了,我爷爷想着老嬷嬷,泪流满面,她就跟豆油灯一样,油尽灯枯。爷爷大声喊:“妈啊,妈啊,我再不赌了,我再也不赌了。”
刚喊完,就看到我亲老嬷嬷的眼皮动了一下,我爷爷再看一眼,再喊,她的眼皮又动了一下。嘴唇也动了。我的傅氏嬷嬷用匙子给亲老嬷嬷喂了一口鸡汤。鸡汤咽下去了。
后来我亲老嬷嬷说,是我爷爷说“再也不赌了”那句保证的话,把她唤回来了。要没有那句话,就被藐姑爷收走了,藐姑爷已经牵着她的手办好手续,走到大门口,快要跨过阴阳界了。我爷爷那一句“我再也不赌了”,让我亲老嬷嬷又还了阳。亲老嬷嬷好长时间不提藐姑爷了。这次重提,她说:“藐姑爷忘不了咱娘俩。”
第四天,我亲老嬷嬷缠着绷带,摸着我爷爷的脸说:“俺是死过一回的人了,你要赌就赌吧。俺也管不了你了。”
一直跪着的爷爷低着头抹眼泪,一声不吭。亲老嬷嬷说:“起来吧,咱上老爷那里去。”
就垂头来到了堂屋,我老爷爷和孔老嬷嬷正在吃着血橙,孔老嬷嬷一边说血橙好吃,一边夸着六爷爷会办事,也孝顺。
看着我爷爷和亲老嬷嬷来了,孔老嬷嬷使劲剜了我爷爷一眼,把血橙的皮恨恨地扔到盘子里,她鬓边的两根银簪一闪,那束光就收了。
我亲老嬷嬷领着我爷爷跪下。
我老爷爷皱着眉头,长长地叹了口气,说:“咱公冶家从来没出过你这样的混账东西!给咱老祖宗丢脸啊!”长烟袋锅子敲着我爷爷的头,又说:
“赌博是第一大祸害,败家一眨眼的工夫啊!为赌博,有多少人跟着受罪啊!安徽有一个姓陈的人,家境富得流油。但此人嗜赌,几年之间即将田地房产变卖殆尽。妻子屡劝不听,绝望之余,竟上吊而死。死前留下谏夫诗,我记得其中的两首,一是:是谁设此迷魂阵,笼络良人暮作朝?身倦囊空归卧后,枕边犹听梦呼幺;其二云:焚香宝鼎祝苍天,点佑良人性早迁。菽水奉亲书教子,妾归泉下也安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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