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已变老我还未归

徐红云

父母真的老了，这种感觉虽然早就存在，但这一次却让我刻骨铭心，有着深切的痛楚。

半个月前，趁洪水退去，我回老家探视灾情。

老家的房子经历1991年和今年两次洪水浸泡，墙体开裂，屋顶漏水，老房成危房，至今不能入住。父母为了守着毁坏的老房和荒芜的田地，借住地势较高的邻近亲戚家，不愿离开村子。村庄开进了车子，好似来了久违的贵宾，伴随着一阵狗叫声，留守的老人们纷纷探出头来观望，期盼着自己儿女的归来。当看到车没有停在自家门口，老人们才收回了羡慕的眼神，又把目光转向了远方。

低矮的老屋下，父母正在清理门前垃圾。佝偻的身躯，苍白的头发，孤独的眼神……一阵嘘寒问暖后，父亲端起杯子给我倒水，布满裂痕的手一直在颤抖；母亲提着菜篮前往菜园摘菜，仓促的身影显得步履蹒跚。

“下次什么时候回来？提前准备点土鸡蛋带给孙子吃。”“儿媳喜欢吃柿子，中秋节你们一定要回来采摘些！”临走前，父母反复叮嘱，并不断地将蔬菜瓜果塞满了车厢。“你不是讲自己转业了吗，怎么还不回来？”车子启动时，父母突然追问我一句。看着父母期待的眼神，我一时难以解释，只能随口说：快了，快了！

未来已来，父母渐老，我还未归。28年，弹指一挥间。那时，我在上高中，父母四十刚出头，每个周末回家，家中大门总是锁的。顺着田野喊去，父母或是挑着沉重的担子走回来，或是提着菜篮子满头大汗地赶回来。高卷的裤脚布满泥土，被风吹乱的头发上还沾着几根稻草，但步履总是充满力量，眼神充满希望，甚至挑着一百多斤的重担还能健步如飞。而如今，父母年逾古稀，空手向我跑来，已显踉踉跄跄。

那一年，我去当兵，父母的年龄如我现在一般大。这一年，我已转业，我的年龄如父母当年一般大。28年过去，从云南到西藏，从边疆到内地，从少年到中年，从当兵到转业，家，还在远方；我，还在边防。

高中毕业后，父母为我重新规划了人生，到火热的军营中锤炼，或许能成就一番事业。在他们眼中，要么尽个义务，三年退伍；要么提个干，奉献七八年。而我，给父母的承诺是：十年后就回来！然而，28年了，我还是不能让他们承欢膝下。

我当兵的地方是看天一道缝、看地一条沟的云南怒江大峡谷，属全军三类以上艰苦地区。买不到菜、用不上电、通不了信成为常态，工作上艰辛、生活上艰苦、成长上艰难，一起入伍的老乡，大多产生了心理的落差，有的甚至为此放弃了考学提干的机会。而我，作为一个贫苦的农民学生，为了军旅梦想，为了心中不甘，在坚守中渐渐习惯，在习惯中渐渐热爱，最终不负父母期望，以良好的表现和优异的成绩，入了党，考了学，提了干。然而，离家却越来越远，回家也越来越难。

当兵后，第一次探家已是离家两年半时光，从边疆辗转七八天的车程，拖着疲惫而浮肿的身躯，踏上家乡热土，心情无比激动。那天，母亲好像有了心灵感应，或许是思儿的目光一直在远方眺望，离家还有好几条田埂，就见远处一个瘦弱的身影向我奔来，那是母亲！我急忙迎上去，两年多未见，母亲已明显苍老，人也消瘦很多。

后来，我上了军校，回了怒江，到了西藏，直至返回安徽前，一般一至两年探家一次。每一次回家，都能看到父母多出了白发，多出了皱纹。每一次离别，父母都会牵肠挂肚，翘首以盼。每一次重逢，又会看到父母更显沧桑，更加老去。光阴带走了父母的芳华，让我应接不暇、难以接受，时常感叹岁月的流逝。

“我们很好，请放心！”“照顾好自己，不必牵挂我们！”为了让子女没有后顾之忧地追逐梦想，父母把爱与不舍深深埋藏在心底。正如放飞的风筝，尽管我们每一次展翅高飞都会牵动着父母的心弦，但即便飞得再高再远，父母从不收线叫停，而是静候平安归来，并赋予我们再次高飞远行的力量。

以前，探家次数很少，但假期还未满，父母就催我早点归队，说部队上忙着呢，要早点回去工作。现在，回家的次数多了，可是父母总问下次什么时候回来，希望我利用节假日回去取点他们自己种的菜。我知道，那是希望我常回家看看，陪他们说说话！

少小离家老大未归。虽然回安徽后离家近了，但离家还有三百多公里。这么多年，我对父母有着太多的承诺，更有太多的食言。因为知道只有他们会对自己无限包容，所以在见面时或电话中，总是不自觉地表露出负面情绪，少了尊重与关爱。或许，我们习惯了诚恳接受领导的批评，却对父母的叮嘱时常显得不耐烦；习惯了给战友和朋友过生日，却不记得父母的生日；习惯了逢年过节慰问驻地敬老院，却很少回家看望年迈的父母。一声工作忙，一句没时间，就成了自己不回家最充分的理由。

我们时常关注孩子长大，却很少关注父母变老；时常关注自己工作干得好不好，却很少关注父母生活过得好不好。面对越来越重的现实压力，往往只顾低头看手机，抬头看天空，向前看未来，却没有仔细看过父母的脸庞，留意过父母的身影。直到有一天，自己不经意的一次回头，发现了那个孤独角落和那双孤独的眼神，在与父母目光对视的一瞬间，才突然发觉父母真的老了。

做了父母，才懂父母的心情。子女是父母的希望和未来，他们用辛勤的努力和勇敢的舍弃，换来我们成长进步的一次又一次机会。现在，父母年龄已大，虽然没什么能力帮我，但他们还是在尽己所能帮我，哪怕是为我种上一篮蔬菜；虽然我没什么让父母骄傲的，但他们仍然以我为骄傲，哪怕是邻居对我的一句称赞！

陪伴是最长情的告白。孝顺父母，陪伴亲情，有时间，常回家看看；没时间，多打打电话。即便是一声呼唤，哪怕是一句问候，都会让父母不再孤独，让亲情充盈家庭。我想，最成功的事业不一定要有父母的参与，但最幸福的生活一定要包含父母的快乐。或许，我在边防，但给父母的承诺还遥遥无期，但作为子女，无论在哪，一定要同父母心相印，情相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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