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心里的山河

□老井（安徽）

（一）

负八百米地心深处

煤刀飞舞，皮带滚滚

当凝固亿年的火焰遇到跃跃欲试

的机器

当不忘初心的原始森林

遇到汹涌的电力和尖锐的钢铁

凝固的火焰流成动态的河

我们在乌黑的化石中种植钢铁

用机器采摘旷古的落叶

把一片史前的森林或湖泊从岩层

深刻的

拥抱中拆下，成为新时代的口粮

地面上红旗招展，地心里热火一片

一种亿万年的积淀，不可再生的化

石能源

有时需要跪下去开采

有时被溅起的煤块砸烂了肌肤

冒出的鲜血好像也在细细地喊

祖国，祖国

地心里流淌着一首首炽热的歌

祖国，祖国

我额上顶着被岁月熏黑的矿灯

在你历史的隧洞里采掘开拓

站着、弯下腰或跪着

我们不断地变换劳动的姿势

捧出自己开采出的产品

用大地内心三亿年凝固的家国情怀

点燃你锦绣的七十载

（二）

乌黑的煤壁内设置了许多的

二维码。岁月的迷宫

只有苍老的矿工用被成吨汗水蒸

煮过的

眼球，才能扫描识别得了它

打开后就会看见史前的旷野

收缩生存空间的山河

假如缩小为一只蚂蚁，沿煤壁上那枚

浅浅的叶痕上溯回去

就会爬行在亘古的祖国

辽阔蛮荒的山河大地

起起伏伏的山脉

像是乌黑的鼠标键，每踩中一个

就会大地的显示屏上

弹出一幅迥异的时空画面

火山崩发，板块漂移

元谋人的洞穴轰然倒塌

茂密的稻黍稷麦菽长起来

大汉的依仗，盛唐的气象，蒙元的铁骑

岁月的化石里气象万千

……

如今它们虽浓缩为乌黑沉默的一团

但在一团煤火中就可以再现

火苗的形状，可以是狂草、行书

也可以是小篆

书写出来的巨制，可以是诗经、楚辞

汉赋，也可以是史记、本草纲目，梦溪笔谈

资治通鉴、天工开物或清明上河图

（三）

五月初五，飞龙上天，矿工入地

小憩时，在负八百米地心深处竭力地

仰望星空，有时会看见一轮诗歌的圆月

挂在棚梁上，文化的光芒照耀下，

遍体的疲惫

灰飞烟灭

初夏的风吹进的井底，香蒲和艾草气息

止于乌黑的煤壁和坚固的岩层

巷道里的万物开始思考

敷设电缆的桥架庄严得如同

高耸的幽州台

半班过后，饥渴难忍的我取下挂在

U型棚上的小包拿出粽子，刚解开

它外套的碧绿

就想起了屈老夫子，想起他久居的

汨罗江底

一个人能让一条江成为包裹自己

的水晶棺材

这该是多大的荣耀啊

我狠咬了一口糯米的甜馅

恨不得躯体上立刻长出白色的鳞片

胁上脚下长出尖利的鳍，逆着时间的骇浪

一直往地表上泅渡

跨过一路坍塌的庙堂废墟，直至抵

那根在史册里

熠熠生辉的银簪里

时光飞逝，沧海变煤田

一颗捆绑着山脉的伟大心脏

一定会携带着栖身的整条大河缓缓下沉

今天我栖身的地心巷道会不会就是

两千年以前的汨罗江底

那乌黑的化石上刻满的应都是凝

重的离骚

所以我必须叩拜着刨煤

才能对得起这片旷古的情怀

铁镐挥动，地心里滚烫的诗句四溅

似乎看见，项戴危冠的屈老夫子

突然从乌黑、深邃的煤壁内探出头

来

对着神秘幽深的采煤工作面吟道：

亦余心之所善兮

虽九死其犹未悔。刹那间，这颗汉

语诗心

释放出磨砺了两千多年的霞光，

从负八百米深处

一直往上，将地球切割为忧患和发

展的两半

（四）

在地心深处，祖国肥厚的肚腹间

从采煤、掘进、开拓工作面

到主运输大巷，变电所，排水硐室，

回风道

再到井筒，提升系统，压风机

若干条完整的线一起在旋转

一碧万顷的淮河在头顶划出新思

想的大弯

奔向开放的外海

仿佛能听见头顶传来的哗哗声

有一种浑黄的苍茫被投射到

地心里。粼粼不断的波纹在煤壁

表面

在岩体上，在每个人的惊叹的表情

里流动

共享单车，5G网络，航空母舰，宇宙飞船

可以下潜到比我们栖身处更深的

深海潜水器。在工作之余

工友们便会打开

点开语言的按键，启动思想的大飞机

沿着一带一路盘旋

我们采下的煤，练出了好钢

为这个富足的时代打造了

坚固的外套和挺拔的骨头

我们采下的煤，发出了热电

使这个盲目的星球有了穿透宇宙黑暗

的目光和独步行走太空的神力

幸福依次在每个人脸上闪过

地面上彩旗招展，地心深处的

采煤机，综掘机，电缆，皮带机

电机车，凿岩机，大肚子开关，螺帽等

都张开口用大工业铿锵有力的合音

一起问候：祖国您好！

（五）

我们用瓦石和水泥砌起

一座地心的长城。我们把爬行长

长的工作面

叫着攀登珠穆朗玛

把清理沟底的淤泥叫着

疏通大运河。把在维修巷道顶的

监控探头

叫着维修卫星

把在煤海里开动掘进机

叫着操纵破冰船

地心的祖国深邃、炙热

亿万个岁月的积淀，上下五千年凝

重的思索

七十载铿锵有力的歌

乌黑的化石，蕴含着大工业的稻黍豆麦

时空中掉落的无数黑匣子

只要让它冒火

其就能掀开罩在时代头顶的铁盖

让其蒸汽轮般地快速旋转

时代像一棵大树

她在地面的枝条越葱郁、庞大

往地下的根就会扎得越深邃、茂密

我们都是祖国乌黑的根须

用泥土之下永不停息的劳动之舞

向时代的枝干输送源源不断的工

业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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