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流水账”

□方孝红

我的父亲母亲与共和国同龄，今年已经70周岁了。相濡以沫地走过来，共同经历过人生的风风雨雨，家庭生活的琐碎繁杂经过岁月的沉淀，处处关情，越发显得弥足珍贵。过往的记忆，除了照片能忠实反映，还有就是母亲的“记账本”。

母亲是上得厅堂、下得厨房，工作上埋头苦干，生活上也事事操心。她是一个细心的“财政部长”，觉得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于是养成了随手记的习惯，衣食住行等家庭支出、工资等收入均会细心地记录在册。其实没人要求她记账，也没人会“查账”，更没有谁来“对账”，更何况她们年轻的时候条件艰苦，抚养了我和哥哥两个小孩，还要赡养爷爷，五口人全靠夫妻二人在工厂拿点固定工资，日子其实是紧紧巴巴的，不用记账也知道基本上是“入不敷出”的。正因为经济紧张，我的外公外婆那时还在世，做点小生意，他们心疼女儿女婿一家，还会贴补一点钱，母亲推辞不过，接受了，也记下来了，母亲说不能揣着明白装糊涂。

母亲是勤俭持家的，并不是餐鱼顿肉，这从记账本上也能看出来。一天的支出，有时候仅0.52元（干子0.2元、豆脑0.1元、青菜0.1元、大椒0.12元），也有0.94元（山芋酒0.74元、青菜0.1元、豆脑0.1元），还有5.37元（豆腐0.12元、老母鸡5.25元）。记账本是有规律的，父亲好喝一点酒，不抽烟，家庭生活也是以素菜为主，只要出现烟或者鸡鸭鱼肉，要么是家里来客人了、要么是逢年过节。1984年11月29日，这一天是普普通通的一天，却也不普通，因为乡下的爷爷来了，“干子、水豆腐0.22元，鱼1.56元，鸡蛋1.08元，青菜0.18元，老母鸡6.50元，计9.54元。”母亲在记账本上记录了一天的买菜钱，日子还是不错的，有荤有素，鲜鱼活鸡营养高，青菜萝卜保平安。紧接着11月的最后一天，30日的开支是“萝卜、青菜0.87元，皮子0.70元，供应米36.84元，共计38.41元。”（注：这里的皮子指的是豆腐皮子，是豆腐坊里做豆腐时，捞起豆浆表面的一层膜，是黄豆的精华部分）这条记录可以看出来我们是非农业户口，米是到粮店里凭粮油本子供应的，吃的是商品粮，这在当时是很惹人羡慕的。柴米油盐酱醋茶，琐细的小事，母亲乐此不疲地记录着。当时的物价水平低，工资收入也低，1984年我的父母在工厂里喷漆，既苦又累，好多人（特别是女职工）不愿干，我的父母却不嫌脏累，因为工资比轻松岗位要多拿一些。母亲在收入的本子上记得很详细：“84年8月份：喷大壳：7920只×0.00335元/只=26.53元；喷小壳：6752只×0.00181元/只=12.22元；盖板：2560只×0.0018=4.61元；三眼板：11063×0.0014=15.49元……计件工资95.93元。”从记账本上可以看出，我的父母当时非常辛苦地喷漆，大壳、小壳、盖板、三眼板都是锁具上的配件，喷一只只有几厘钱，一分钱都不到，但他们却干得很认真。今天的我在翻看这一页时，眼眶瞬间就红了，感恩我的父母从艰苦的岁月走来。1984年我已经上小学了，我清晰地记得小时候的生活，在母亲的精心操持下，我们全家过得快乐而满足，家庭氛围温馨无比。我记得在我看到母亲每天拿着笔记这些小账时，也曾问过她：这样每天都记不累嘛？母亲告诉我：家庭生活的收支应该一目了然，不能一团糟，更有助于家庭成员间的互相信任，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同时每天提笔也是练字，如拳不离手、曲不离口一样，也能保持字迹工整呀；再者，每天心算汇总，心算能力也能提升。我当时很佩服母亲的睿智和她坚忍不拔的精神，事实证明母亲在天天手过一遍的情况下，心算能力也很强。在母亲的“斤斤计较”下，日子越过越红火，在镇上还盖了自己的房子。

母亲的账本并不是崭新的本子，她不舍得用新的，新的笔记本都买给我们做笔记，她善于利用“边角料”。我们每学期学业结束时，母亲会细心地裁下我们未用完练习册的空白部分，装订成册记“流水账”；母亲还会留下商品的包装纸，整理好也可以记账。后来生活条件稍好些，逐渐有了整本像样的账本了。

时光在流水账中一去不复返，曾几何时，母亲的实物账本越记越少。因为她也与时俱进，用起了智能手机，支付宝支付、微信支付，只要打开手机，一天、一月、一年的支出一目了然，所以，母亲现在根本不需要记每天的明细账目了。不记明细的原因还有一个，就是因为现在每天的购物数量远远超过往昔，不像过去一天只买两三样菜就行了。因此，母亲从一开始的日记账到后来的月记账、年记账，直至现在的不记账了。父亲母亲的退休金都按月发放至他们的银行卡，所以这一块的收入也无需记了，打开手机银行清晰明了。今年的七月底，退休人员上调的退休金补发到位，这已经是安徽省连续第15次调整企业退休人员基本养老金了，我提醒母亲查查到账没有，母亲很快就查到了。岁月安稳，父亲母亲安享晚年，今年在娘家陪同母亲收拾旧物的时候，我看到了母亲的账本，还看到了被时代所淘汰的粮油本子，于是请求将一本账本和粮油本赠给我收藏。因为这是岁月的见证，感情的见证，伟大祖国发展的见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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