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的院子

我的老家在东北。记忆里的老家老宅，有前院和后院，前院很大，后院好像更大。

那时，我很小，四五岁吧，几乎只能在前院玩耍。有时，觉得有些腻了，想到后院去看看，却从来不敢去。只有一次，只有那么一次，我拽着母亲的衣襟，跟在母亲的身后，战战兢兢地走进了后院。那也是我唯一的一次进到了后院。后院里，树木遮天蔽日，阴森森的，一条小路蜿蜒通往深不可测处，有些吓人。我很惧怕，也很好奇。那种惧怕，来自阴森，那种好奇，却成了直到我离开那里，到了南方，直至今日也无法忘却的一种向往。

老宅的院子里，住着好几户人家。爷爷告诉我，那个院子，以前是我们家的；院子里的一切，都是我们家的。那时，我不懂，是我们家的，那些人怎么住了进来？为什么还能将我们家挤到一边了呢？爷爷很生气的样子，嘟嘟囔囔地说了些什么，我不懂。

我时常能看到那些人训斥爷爷：你，老实一点儿！我迷迷糊糊地晓得，爷爷怕他们！我也就学得格外地小心起来了，甚至在与他们的孩子发生争执时，明明我占着理，我也学会了克制与忍让。南宋小朝廷想偏安一隅，我们那时也想能够“偏安”，事实上却难以“偏安”。外来的他们很厉害，对我们说话总是粗声大气的。那时的我还太小，家里的大人们，都在极力地保护着我这个长房长孙不受伤害。但幼小的我，心灵中，还是有了些阴影，使我过早地感受到了世事的不公，也磨炼了我的坚忍与不屈。

老宅院子的大门口，有两块方方正正的石座。过去，有钱人家的大门口，都蹲坐着两个大石狮子。在我家老宅院子的大门口，大石狮子是早就没有了，只剩下了两个石座，方方正正的青石石座，一东一西地依然还在那里。我小的时候，玩累了，顺势就爬到其中的一个上面，像条小狗儿似地睡着了。长大以后，知道了老家那边有些大户人家，会在院子的四个角竖起四个岗楼，雇有“炮手”，防备“胡子”的袭击抢掠；也有的院子建有戏台。我老家的院子里没有那岗楼，也没有戏台。听奶奶说，以前只是养过几条大狗，挺凶猛，也可能咬了人，使一些村人感到了愤懑。他们的愤懑化作了后来对我们家严厉的管束。那样一来，苟求于“偏安”，就只能是我们的一厢情愿了。

当然，有“偏安”的愿望，就能有“偏安”的机会，过上几天“偏安”的日子。到了冬天，白雪飘飘时，远在安徽工作的父亲与在沈阳工作的叔叔，先后赶回家来。他们带来了令人稀罕的点心，点心很好吃，在乡下见不着，显得很贵重。点心的一部分会送给那些人。送给他们的目的，明显带有讨好与贿赂的成份。父亲和叔叔他们的归来，也对那几户人家造成了一种心理上的压力。尽管我们受他们管束，我们家却有人在城里工作，吃的是“商品粮”，而他们，只能在地里刨食吃。这使他们有些气馁，有些收敛。

住在我们西屋的那户人家，两口子会时不时地突然出现在我们家锅台旁，也不言语，掀开锅盖，看看，盖上，转身就走。大概是想看看我们家吃的是怎样的饭菜吧？那时小小的我，心里很是瞧他们不起。但他们的儿子，那个名叫小华的哥哥，对我却很好。他比我大很多，他要干农活，经常带着我去地里。我跟在他后面跑，踉踉跄跄地跑。有时，我会从家里“偷”些吃的东西给他。那也许是他对我好的一个重要原因吧。肚子饿的时候，要拒绝食物，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东北土地辽阔，地垅很长。记得一次，小华哥哥与那些大人们正在地里干活儿，我在地的这头玩耍，在地的另一头，出现了一只大灰狼。人们很紧张，很害怕，纷纷扬起手里的工具，吆喝着，恐吓着那狼。那狼不慌不忙地慢跑着，似乎根本不把那些人放在眼里。令我至今难忘的是，当时，小华哥哥快步跑了过来，让我躲在大背篓的后面，他挡在大背篓的前面，护着我。我从大背篓的后面，窥视着前方的那只大灰狼，看着它不慌不忙地慢跑着，步伐很轻松，粗大的尾巴，悠悠地甩着，颇有些轻蔑的意味。我甚至看到了狼脸上的那种不屑与从容。我也挺钦佩地看着小华哥哥，看着他像大人们一样在那里呼喝着大灰狼……

地里遇到狼的事，令我们家感到了紧张和害怕。对于长辈们来说，我这个长房长孙，远远要比那个院子重要得多。加之我也快到了入学读书的年龄，很快地，我们家离开了那个院子，举家南迁到了江南……

老锅乱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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