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茶 余世磊

老家，乡下，还住着个老妈妈。妈妈茶，顾名思义，妈妈亲手采摘、制作，给家人喝的茶。

妈妈茶没有品牌，没有包装，采摘也没什么讲究，制作也未必精致，委实一种再普通不过的茶，也许在有些人看来很不稀罕，但对我们来说，却是喝惯了、最合口味的茶，是任何名闻遐迩、包装精美、制作考究的香茗也无法相比的茶。

昔在乡下生活，自家田埂，便种着一排茶树。那时的茶，采制全靠手工。春天，采茶与春耕两头忙。妈妈清早出门采茶，白昼还要料理一些田地的活儿，夜饭后，收拾好厨房，便开始制作。杀青，揉搓，焙茶，往往忙到深夜，常常自叹腰酸背疼，站着都能睡觉，所得不过一二斤干茶。而翌日清晨，又得出门采茶。

我在城里娶妻生子，妈妈帮我们带大孩子，又回到乡下。茶叶日益显贵，妈妈也看出商机，在自家田地里种上不少茶叶。每年春天，田地的活儿是少了，但茶园的活儿增至数倍，好在村中办了茶厂，机械制茶，不用再熬夜手工做茶了。

妈妈已过古稀之年，尚在乡下劳作不辍，自给有余。今年春天多雨且寒，妈妈病了，来到城里挂水治疗。天气转晴，气温猛蹿，乡下茶叶初萌。这时，摘下的茶草，一斤便可卖六十元。妈妈病尚未好，便急着回家，天天摘茶草卖。清明前几日，我到寺前镇办事，顺便回家住上一晚，问妈妈：摘茶草卖了多少钱？妈妈喜答：卖了一千六百多元呢，现在的茶草不值钱了，不卖了，摘下来做茶留在自家喝。

春天早期的茶，赶早，太嫩，被做成各种名茶，价钱自是不菲。但我觉得，这种茶并不好喝，茶还未长出丰足的汁水，口感太淡，卖的、喝的都不过一些名闻利养而已。而稍后的茶，虽然茶形看上去略显粗糙，但春意饱满，茶汁浓厚，喝起来口感醇酽，解渴。每年，妈妈会做上二三十斤这样的茶，装在那种极简易的包装袋里，送给我和妹妹，送给至亲好友，送给在外工作的晚辈。我会特意留上两三袋，放在冰箱中。每年，都能收到各种深情厚意的馈茶，南茶北茶，红茶白茶，不乏名种，但基本转手送人，而平常喝的，甚至出差带在身边的，都是这妈妈茶。生在乡下，乡习难改，还像从前，用大碗，爱浓茶，每天泡上一碗，感到口渴时，做咕咕咚咚的牛饮，感觉快活，过瘾。

家乡茶好，妈妈茶味道更长。不要说，这妈妈茶普通、俗气。我家所在的寺前镇洪畈村，也即一代宗师赵朴初先生的生长地。离家二三里，即赵朴老故居，淹在湖水里，岸边山上还埋着他的姐姐等人。赵朴老从四岁到十四岁是在这里度过的，接受了启蒙教育。一九九九年，赵朴老病卧北京医院。某天，有安徽老乡送了些黄山茶给他，令他想起了建国初安徽省委书记曾希圣当年赠茶与他，想起了妈妈制作荷花茶的情景，感而赋诗《黄山茶》一首：

昔者曾希圣，每逢春夏日，赠我黄山茶，清芬妙无匹。今饮黄山茶，老大忽思家。吾母撮新叶，轻手藏荷花。翌晨开线裹，妙香无复加。八十余年过，追攀感无涯。我曾游黄山，饱饮黄山茶。今如遇故人，缥缈梦云遐。

赵朴老的妈妈是一位很有学养的女人，能诗擅文。一九一一年，她带着四岁的赵朴初来到这里，即深深地爱上这里的山青水秀，尤喜这里的茶叶，尝自采制茶叶。夏天傍晚，荷花开时，妈妈将茶裹于荷花里，次日拆取饮之，妙香无比。那是一种怎样的妈妈茶？有着何等的高雅、富贵？让赵朴老一生感念之，也成为一段何其动人的关于家乡、关于妈妈茶的佳话。

游子，他乡，风尘中，喝一碗妈妈茶，想念乡下的老妈妈，心就是暖的、柔的、亮的，还有如藕中丝的牵挂。人老，眼花，发苍苍，还能喝上一碗妈妈茶，该是有福的人哦。那可不是在街市上能买得到的妈妈茶，也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喝得到的妈妈茶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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