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树新花春意浓

金丝兰斑菠萝漆花器 漆砂砚作品“福禄”□汪建国

俞均鹏是俞氏漆艺世家的第五代传人，是国家级非遗项目徽州漆器髹饰技艺省级和漆砂砚技艺传承人，安徽省工艺美术大师。走进他的工作室，你就知道什么是传承。循着他的成长足迹和渐次进入你眼帘的展品，你就知道什么是匠心和创新。

国手孙儿灵性高

俞均鹏的工作室在屯溪的上黎阳，面对青山绿水。巧合的是他出生的1978年正是他爷爷俞金海研制失传的漆砂砚和菠萝漆获得成功，在书画界和漆艺界形成轰动效应的那一年。在爷爷被誉为“楚漆国手”的喜庆气氛中俞均鹏来到了世上，似乎正是为来承接他爷爷的技艺的。工作室正对大门的是一长幅1979年8月16日党和国家领导人接见全国工艺美术艺术创作设计人员代表大会全体同志的合影。徽州漆工仅俞金海1名代表。俞均鹏工作室右厢房有一幅壁画式的老照片。那长袍马褂式穿着的便是他的曾祖父俞德魁。俞德魁身材魁梧，慈祥稳健。他是清末民初徽州著名漆工，能在顶棚双手同时绘制漆画。照相上忸怩在曾祖母身边的小孩便是均鹏的爷爷俞金海。

他家祖屋很大，有三进，第三进有100多平方米。这里也就像漆器车间。他爸爸和叔父也是厂里的漆工，小姑父会刻漆，常在这里一起干活。他爷爷退休后也闲不下来。来找俞金海的人很多，各阶层的人都有，还有外国朋友慕名而来的。古董商找俞金海鉴别真伪，百姓、爱好者来修复收藏品，专家教授大多是来交流漆艺，定制产品的。他与书画家交谊更多。他家与书画家、数学教授黄澍有五代世交，如同家人。与为他题词“功同天造”的书画家赖少其、题写“楚漆国手”的红学家端木蕻良等名流都曾有交往，那些书画家的情谊深长的信件至今保留完好。这其间的聚谈大多在这祖屋内，爷爷也会把均鹏带在身边。均鹏从小耳闻目睹、接触到的都是各色各样的漆器。他觉得很有趣，很优美、很有味道。就这样，他的所见所闻在心地里渐渐沉淀下来。

俞金海星期天还带均鹏到漆器工艺厂去走走看看，他昔日的同事都很欢迎他们，显得很亲切。均鹏看到那些机器设备和产品都很有兴趣。爷爷看在眼里，喜在心里，这时候均鹏还在读小学。在家里爷爷拌好的漆他有时好奇地搅几下，叔叔在做木工活，他帮忙拉拉锯。产品上好漆打磨，他也跟着用砂皮纸磨一磨。到小学快毕业时，那打磨就来真的了，直到干完为止，手磨出了血也不肯罢休，爷爷就喜欢这韧劲，可还是不忍心。均鹏跟前跟后，天资聪颖，他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像把爷爷教的这一切都摄取进去了。

当年，俞金海研制成功失传的漆砂砚就凭着南京画院收藏的一方破损的漆砂砚和徽州博物馆收藏的一方漆砂砚，均鹏的灵性跟爷爷有相似之处。均鹏在初中毕业的那一年假期，也就是1993年，他在画册上看到爷爷的好友芜湖收藏家季汉章收藏的一枚钱币形砚，非常感兴趣，就动起做钱币砚的念头。他自己动手做了个木胎，历经数月仔细琢磨终于做成一方美观的漆砂砚，将钱币图样刻在砚底。钱币的线条匀称整齐、图形雅致。爷爷看到后，高兴地说：“我家均鹏能独立做漆沙砚了。”他很快给孙子这方砚台配了个斑纹砚盒。这块漆砂砚被一位漆艺爱好者相中收购去了。他还做了一个圆形漆盘，中间用菠萝漆做了龙飞凤舞彩图，古色古香。这两件处女作算是“小荷才露尖尖角”。

初中毕业后，均鹏没有继续升学，而是跟爷爷真正学艺了。俞金海虽然退休在家，因为名声在外，仍有接不完的活。爷爷手把手地教，“名师出高徒”。均鹏学艺的第一件作品是八宝砂的漆碗，朱红色金屑内壁，红黄绿三色彩碗面、端庄典雅。俞金海这时心里踏实了。家里其他人工作已定型，均鹏又有漆艺的灵气，把自己一生的技艺交给他可以放心了。他的肺结核老毛病渐渐严重了，1996年感觉体力不支了，在精神还好时，把均鹏叫到身旁，跟他作了交代。把他一生记录的和搜集整理的资料交给他，让他好好利用起来。希望他把祖传的这门手艺继续做下去，做好一些。

漆砚斋里见匠心

俞均鹏高高的个子，干练的身材，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一双眼睛又大又亮，聪慧灵活。他待人平实诚恳。我接触的一些漆艺人有的是看他长大的，对他都有谦和的印象，他决无因为爷爷的名气而自持高傲，而是靠自己的奋斗得到信任。1996年他开始以爷爷“漆砚斋”的斋号进行漆艺制作。但漆艺传承之路也是不平坦的。这其中因为成家和建房等实际问题，他跟家人亲戚做过漆艺装修和装潢。虽然这期间没有放弃漆艺，但没能集中精力创作，心里也是惴惴不安，爷爷的话老浮现在脑海里。这漆艺传承的担子很重，事情很多、很细，必须要专注，分心是胜任不了的。如果传承误了事，怎么对得起爷爷呢？心里的愧疚也是无法弥补的。他决心一心一意去继承爷爷的事业。家里人知道爷孙俩的感情，也感同身受，理解和支持均鹏选择。他从2006年开始渐渐摆脱其他杂活。这时他虽然还未到30岁而立之年，但他觉得应该全身心投入到传承工作中去。

2009年俞均鹏成立了“徽州俞氏漆器有限公司”，建立了自己工作室，他已经从繁杂的事务中走出来了，专心致志以漆艺传承为业，他的工作室左厢房是漆砚斋，匾额是原“台湾故宫博物院”副院长江兆申题写的。你在这里可以看到他心血的凝聚和技艺的纯熟，他苦心钻研的成果亦在作品上闪光。最先进入你眼帘的作品是漆砂砚“瓜瓞”，瓜果绵绵表露了他漆艺传承的心声。一连三块“瓜瓞”漆砂砚，菠萝漆面，光彩夺目，花纹灵动、晶莹闪亮，像是绿宝石、煤金石和红宝石。瓜面中轴对称，左右对齐。砚面中间是端正突出的瓜瓣，两边是相对的半瓣瓜又延伸出些许瓜瓣。虽是半边砚盒却像是圆圆的立体模样，加上凹凸有致，非常形象逼真。那瓜面上菠萝漆流动的纹理图案就像一汪汪湛蓝的湖水，有金色的山脉和林带缭绕悠长，还有多种飘忽不定的色彩，像是一块织锦，美轮美奂。“瓜瓞”漆砂砚入选2016年中国当代工艺美术双年展。

葫芦形漆砂砚却有另一番曲线美，绿意盎然，姿态优美，又有着“福禄”的美好寓意，两者相得益彰。掀开盒盖，里面是两个有柄的葫芦。左上方斜着的小葫芦是蓄水池。右边的大葫芦是砚面，布局巧妙、匠心独具。俞均鹏的“福禄”参加了2014年中国当代工艺美术双年展，并应邀参加了日本东京艺术大学举办的《薪技艺》国际青年手工艺美术展，可见它的艺术价值。

“漆砚斋”中的漆砂砚“回眸”初看只是一方优美的圆形的砚台，细看原来上端砚边是回望的鹅颈构成的“水池”，鹅头依偎在宽大的翅膀和身体上，那就是砚面。这种巧妙的构思表明了他具有精湛的审美能力，被中国工艺美术馆收藏。“漆砚斋”中他仿制的“四大名砚”端砚、歙砚、洮河砚和澄泥砚，将其色调青紫、青莹、微绿、微黄都恰到好处地表现出来。他的菠萝漆《斗笔》在清华大学展览时受到韩美林大师赞许。

我和均鹏攀谈时，问起他现在主要研究什么工艺问题。一个工匠的专注点往往可以反映出他的工艺水准。他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而是要我看一看漆砚斋中的摇铃尊。摇铃尊是清康熙年间的一种珍稀器式，构造简洁。细长瓶颈连着半圆形的平底容器，状似摇铃。瓶颈四周绽放着大朵粉红的菠萝漆鲜花。黝黑的漆面比较大，最容易暴露工艺的瑕疵。这种摇铃尊大小依次有三个，他告诉我，这三个器式他花了一年时间才制作成功。他让我照一照，摸一摸。确确实实光洁度很好，手感细腻滋润。我不禁脱口而出：“温润如玉，鬚发可鉴。”他正在研究的是抛光技艺，他要的就是这如镜如玉的效果，表明他在漆艺上是精益求精，锦上添花。

沐浴春风花更艳

去年６月，故宫文创馆徽派传统工艺馆开馆。展品中漆器37种，为数最多。为国家级、省级非遗代表性传承人甘而可、范福安、俞均鹏制作而成。展品进故宫是对从业人员的极高褒奖。对于较年轻的俞均鹏来说，确实难能可贵。俞均鹏2015年作为第一批国家“研培计划”的传承人进入中央美院、清华大学培训，并在成果汇报上展出了“菠萝漆瓜形漆砂砚”“锡胎葫芦花瓶”“瓷胎花瓶”等三件作品。他的“金玉满堂菠萝漆花瓶”已被清华大学美术学院收藏，获得了令人羡慕的荣誉。

俞均鹏的“金玉满堂菠萝漆花瓶”有的锡胎瓶颈有雕刻“金鱼游弋”。花瓶状如葫芦，上端球形塑造成瓶颈，瘦身细腰，美妙优雅。下有略扁的圆鼓烘托着，既富于变化，又有一种稳定感。彩红流动中的间隙像是镂空雕花，疏密有致，光彩照人。这件精品难怪得到清华大学艺术家的青睐。

俞均鹏不断创新传承，他在漆砂砚、菠萝漆、八宝砂、推光漆、脱胎技艺、漆器髹饰等工艺上推陈出新，硕果累累。多次获得“百花奖”“金奖”，在国内外参展、研讨，珍品被屡屡收藏等等。但他从不炫耀，而是默默地继续匠心传承。他说漆器髹饰技艺有上百种，现在流行的只有10多种。不能急于求成，像“猴子掰苞米”，而是要慢工出细活、出精品。一样一样做扎实。他觉得对漆艺非遗的挖掘和保护工作更紧迫，更需要热心和勇气。

他遵循爷爷的遗嘱，踏踏实实整理祖辈的资料，逐步扩大展示途径和规模，筹备建立徽漆博物馆，以供后人鉴赏。他爷爷有个好习惯，每做一件作品都把作品名称、制作经过和主要特点随时做个笔记。对有关工艺的事情也记录下来，有关材料都收藏好。这给俞均鹏整理资料带来很大的方便。俞均鹏现在也学习爷爷的方法，随时做好记录。俞均鹏在整理祖辈漆艺材料时，发现曾祖俞德魁承接了高祖的“俞连源”商号经营漆器，这是他发现的祖上漆艺老字号。他觉得这属漆艺非遗保护范围，就向上作了申报，安徽省商务厅已颁牌批准成立。

俞均鹏对漆艺非遗的挖掘保护，还关注得更广更远。他年轻机敏，思想活跃，还通过互联网，掌握国际拍卖市场的漆艺拍品。他成功地从英国拍卖市场淘得江千里的一只螺钿银碗。那天他一晚到天亮都没有睡。对着手机，生怕他看中的这件“瑰宝”漏掉了。当他拍到后，高兴得跳起来。江千里可是螺钿漆艺的鼻祖。明朝嘉庆流行的一副对联：“杯盘处处江秋水，卷轴家家查二瞻。”秋水是江千里的字。意思是有文化的人家都用江千里的螺钿漆器，墙上挂着查士标的山水画。江千里的漆器现存非常稀少，国内博物馆只有10多件，他怎能不兴奋？我这次在采访他时，他正在关注日本拍卖市场的拍卖过程，盯住一件漆艺拍品，我生怕误事，边采访，边警觉此事。祝福他又一次追踪流失的文物能回归祖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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