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山
西夏王陵博物馆
甲午年初春。
此时距离古代西北少数民族党项人建立的西夏王朝灭亡已过了八百多年。曾经上演过西夏人太多创业、征战、兴盛、衰落和悲欢离合故事的宁夏平原沐浴在宁静祥和的春天阳光里,柳树、杨树、槐树的嫩叶和浅浅春草染得塞上江南春光无限。贺兰山似乎还未完全从冬天的沉睡里醒过来,阳光照在上面显得薄了一层,远远看去多少有些沉寂。但复苏就在眼前。
这样的季节,这样的情景里,我从西北的另一座城市来到这里,追踪西夏王朝早已远去的背影。
去西夏王陵之前,我对这个在中国历史长河中昙花一现的王朝知之甚少,还是高中时学历史得到的些微知识,后来从一些文章和电视节目中又获取零星信息。这些全然不能形成对一个神秘王朝的清晰轮廓,总像一个遥远模糊的背影,站在历史深处。而确信这就是一个背影,是在去西夏王陵的路上。大巴行驶在一条并不算宽阔但笔直的路上,两侧齐刷刷的白杨伸开嫩绿的叶子,挡住了左右视线。同车的《银川日报》丁洪社长指着左手说,那些土墩子就是西夏王陵。隔着杨树灰白树干的空隙,果然看到一些黄色土堆。贺兰山高高耸立在土堆后面,像一道坚实的青色屏障,土堆前面是广阔的山前平原,有一些星星点点的绿色。虽然阳光温暖地照射,春风和煦地吹拂,平原仍然让人感觉得空寂,土堆仍然让人感觉得孤独。突然,我觉得这些土堆连缀在一起,矗立在我眼前,这不是那个背影吗!
当我从西夏王陵博物馆、艺术馆细细看过听过,又到那个传奇皇帝李元昊的寝陵走了一圈后,西夏这个背影的轮廓才慢慢清晰起来。而且也产生了正逐渐走近这个背影的感觉。与其说是走近背影,倒不如说正一步步走向西夏人在西北大地上创造的历史,为他们经历的苦难叹息,创造的奇迹惊叹,悲壮的覆亡扼腕。
这种感觉始终伴随在我参观西夏王陵的那个下午。阳光十分明媚,气温非常温和,可是我的心头犹如一片乌云罩在上面,心底有一股远处吹来的凉风。不为别的,就为创建西夏王朝的党项人。这真是一个顽强得让人肃然起敬的民族,但是总摆不脱命运里的那份灾难。我们打开中国少数民族的史册,党项族这个名字只在这部浩繁的卷帙中保留了寥寥数页,而这个民族创造的辉煌历史伴随着八百多年前那场阴风烈烈、哭声凄凄的屠城戛然而止。
党项人苦难的终结是那样突然而短暂,而他们经历的苦难却要漫长得多。据史学家们对党项人追根溯源,他们属一个古老的民族——羌族的一支,曾经在距离今天的银川千里之外的雪山之下,拥有自己水草丰美的家园,过着安稳的游牧生活。可是,另一个民族在他们的背后逐渐崛起,正以不可抵挡的力量扩张而来,这就是吐蕃人。这个弱小的民族不得不开始他们道路遥迢、时间漫长的迁徙之路。可以想见这并不是一条坦途,他们要饱尝生活的艰辛,要同沿路住民争抢地盘,更要忍受那一直难以挥去的被逼离乡的屈辱,所有的辛酸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条路一直走到今天的陇东和陕北才算有了尽头。
一直以来,我总觉得党项这个民族的背影孱弱得令人同情和担忧。即使他们在西北占据了相当广阔的地盘,有了自己的政权、法律和军队,也敢于与宋廷和辽国分庭抗礼。在建立西夏王朝之前的几百年历史里,因为自己弱小,就不得不在夹缝里求生存,在偏远的地方寻得一时安宁,始终游离在隋朝廷和唐朝廷的政治中心之外,基本是个可有可无的小角色,只做个无足轻重的附庸物。他们每一步迁移都让人感觉低声下气、委曲求全、小心翼翼,就像一个怯生生的孩子,在邻家的门外来来回回打着转身,总不敢迈进门去。一直到出现少年英雄李元昊之前,虽然有过拓跋思恭这些还算有血性的党项骄子出现,他们的肌肉开始强健起来,孱弱的形象慢慢改变,但他们充其量还是朝廷设置在外围的一道藩篱,连自己的姓氏都是用本族人的鲜血和生命换得的一个外姓。
总算等到拨云见日的日子到来,可以改写苦难的历史,让每个党项人都活得有尊严,活得扬眉吐气了。不知是天道酬勤,还是天意安排,一代枭雄李元昊横空出世。经过一代代党项人祖先忍辱负重的创业,特别是祖父、父亲的打拼、奠基,李元昊不但具备了对党项人来说改天换地的物质条件,也有了独立门户的勃勃野心。西夏王朝诞生,党项人终于有了自己的国家。这既是他们光荣历史的开启,但也埋下了另一个更大灾难的种子。先来看看西夏建立后,中华这片古老土地上的版图分割。北宋王朝占据着黄河和长江两大流域广袤肥沃的土地,钱多粮足、兵强马壮、人口众多、人才济济,在中国人传统的文化和政治观念里,自然处于正统地位,是理所当然的家长,退而求其次至少也算个老大。另一个少数民族契丹人建立的辽国,一路向南扩张,已经把战争的前沿推进到幽燕和现在的山西一线,气势咄咄逼人。这也是一个骁勇善战的民族,一而再再而三地进犯,让北宋极尽招架之力,还要时不时分兵向西欺负欺负西夏。比较起来,在鼎立的三足中,西夏虽然也有大片土地,虽然也能征惯战,虽然也有过让强大的敌人一败涂地的战斗,但毕竟地处偏僻而且大多为荒蛮之地,国力不及前两者强大,人马不及前两者众多,受欺辱、遭挤兑在所难免,仍然要看宋和辽的眼色,时时刻刻得仰人鼻息。这么看来在当时的政治舞台上,西夏绝不是毫无争议的主角。
无论如何,党项人还是在偏远的西北支撑了近两百年,虽说没有更多更大可圈可点的历史创造,但也没有大起大落和更多的酸甜苦辣。西夏和北宋、辽,以及后来的金,总是在重重矛盾当中纠缠不清。好在相互征伐打杀中,各有胜负,互有损伤,西夏也没完全处在下风、没吃多少亏,但明显感觉到这种支撑的力不从心和疲惫不堪。这期间远在漠北的一个更为强大、闻之更使人色变的少数民族,骑着剽悍的骏马,卷起滚滚黄尘而来。这就是成吉思汗带领的蒙古大军。在通往中原、消灭金与南宋的道路上,西夏肯定是阻在其前的绊脚石,那么西夏覆亡的命运也就在所难免。在蒙古人强有力的攻势下,西夏被迫称臣,并常常不得不被蒙古人征调兵马随征助战,使其卷入更为复杂更为激烈的战争漩涡。这仅仅是噩梦的开始,蒙古人对西夏并未就此放过。党项人不会随随便便就屈服于蒙古人,他们做拼死抗争,有时也让蒙古人尝到失败的苦头,这更燃起了成吉思汗复仇的怒火,加速了灭亡命运的到来。公元1227年,成吉思汗死后不久,西夏都城兴庆被蒙古军队攻破,一个建立不到两个世纪的王朝大厦轰然倾覆——差不多两百年前李元昊埋下的灾难种子终于拱出地面。这对整个党项民族无疑是灭顶之灾。
西夏王朝灭亡了,那个曾经高大的身躯变成了一个无法回转的单薄背影。当五湖四海的现代人来到银川,来到贺兰山脚下,追寻那个王朝曾经的辉煌或是苦难,倾听党项人曾经的呐喊或是叹息,一切都化为历史的烟云飘散到渺远的高空,了无踪迹。眼前只有那些高耸的黄土堆,像一些标志性的符号,标示出党项人做过这里短暂的主人,又把这里当作永恒的归宿。据说成吉思汗的军队占领西夏都城兴庆后,大开杀戒,除了缴械投降的守军,连妇女儿童也没躲过屠刀。这是兴庆悲不可言的劫难,也把西夏整个民族推向万劫不复的深渊。蒙古人的复仇行动远没结束,他们来到贺兰山前那片开阔的平原上,对着已经久眠地下的西夏人祖先陵墓又挖又烧,那些敞轩高塔立刻被熊熊大火吞噬,那些石人石柱石碑在滚滚浓烟里颓然而倒。这个春天的下午阳光非常好,我们在阳光里走近三号陵遗址。根据考证这是西夏开国皇帝李元昊的陵寝。李元昊,当年是何等意气风发、少年英雄,身后又让多少人投以赞许的目光。如今历经数百年仍然矗立的土堆,和那些残断的墙垣、坍圮的高台、破损的碑座,静静沐在阳光里,显得有些凄凉和落寞,让每个前来的人都觉得更像一个远去的背影。此时,辛稼轩“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的词句,忽然从我的记忆里冒了出来。
比之于王陵,西夏文字的遭际更令人痛惜。一种语言文字从创制到广泛使用,那是一种文化、一种文明最具意义的代表,使文化和文明得以传播和恒久,那得经历多少岁月的磨砺,得需要多少智慧的凝聚。从李元昊让大臣野利仁荣创制西夏文字,到西夏灭亡,也就两百年时间。两百年间,这些文字助推西夏文化空前发展,至少在自己的国内各民族之间有了一个方便交流的母语,这对人们的生产生活的影响又是何等重要,而且我们有理由相信,佛教在西夏广泛传播、西夏各种艺术的繁荣无不与这些文字有着极其紧密的关系。但是,对于一种语言而言,两百年的寿命短得实在让人无法接受,况且保存至今的又只是零零星星的碎片。西夏王朝的覆灭固然令人叹息,但看着那些笔画遒劲的西夏文字,虽然我们不能读懂其意,更不能将其连缀成一部生动鲜活的西夏历史,甚至不能连成一篇完整的文章,我们无不心中隐隐作痛。在西夏远去的背影上,这些消失的文字更增添了一层悲怆的色彩。
让历史成为一个大大的谜团,还在于西夏国灭亡了,有着悠远历史和顽强生命力的党项人去了哪里。一个民族随一个王朝消失,还真少见得让人费解。那么这又让那个背影更加显得悲情。无疑蒙古人的那次大肆屠城击中了党项人的命门,让一个巨大的身躯瞬间倒下、解体,一个曾经人多势众的民族从此星落云散。不少人罹难兵祸是不争的事实,更多的人则或外逃他乡,或被编入蒙古军队,移守别处,即使那些来不及逃走而留在贺兰山下、宁夏平原上的人,又哪敢随随便便暴露自己的身世。后代学者们却没有放弃对西夏遗民的追踪,片断文字记载和为数不多的历史遗迹,大致指向了党项人的离乡之路,这让我们多多少少穿过重重历史迷雾看到了他们的后裔今天身在何处。河南、河北、安徽、四川、甘肃、青海、西藏都有他们延续不断的血脉在流淌不断。他乡作故乡,一代代传下去,原来的党项人竟渐渐融合到当地民族中,乡俗、语言、生活习惯,这些代表民族性、地域性的特征已经差不多被融化得了无痕迹,有些人恐怕连根脉都无从得知。党项就是那颗曾高悬于西北夜空的星星,八百多年前划出一道耀眼的亮光,拖着一条渐渐淡去的长尾,最终消逝在深邃的黑暗当中。
从贺兰山下回到我的城市,似乎离西夏这个背影远了,但党项人、李元昊、西夏文字、西夏王陵,总像一个个影子在脑海里晃来晃去,试图解读却不得要旨,试图抓住却两手空空,试图走近却越来越远。我更坚信:西夏就是一个谜一样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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