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长叹的女子

郑虹霓

安徽亳州在东汉后期出了一个文学家族，那就是曹氏家族。曹操和他的两个儿子曹丕、曹植诗文俱佳，尤其曹植，被后人称为有 “八斗之才”。可是，曹植由于争储君之位失败，后半生一直郁郁寡欢。曹丕父子对曹植也是倍加防范，让曹植有才而没机会施展。于是，他在很多诗文中都发出失意的悲叹。给人们印象最深的的当数《美女篇》中的那个女子了。

那个女子有着和《陌上桑》中的罗敷一样的美貌，见到她“行徒用息驾，休者以忘餐”。可惜“媒氏何所营？玉帛不时安。佳人慕高义，求贤良独难”，没有热心的媒人为她牵线，更不曾有人送来聘礼。佳人就这样空自寂寞。于是，在一刻值千金的良宵，她夜不能寐，“盛年处房室，中夜起长叹。 ”“盛年”指青壮年。 《汉书·张敞传》：“今天子以盛年初即位，天下莫不拭目倾耳，观化听风。 ”陶渊明在《杂诗》中也有“求我盛年欢，一毫无复意”的句子。可见，对于女子而言，也正是婚嫁的年龄。全诗到这里戛然而止，长叹的内容留给读者去补充，而当代黄梅戏《徽州女人》恰好可以为我们理解曹植的诗提供帮助。

《徽州女人》的第三出《吟》，只有韩再芬主演的“女人”一个角色，看后却令人震撼。那出戏的场景是一张老式的大床，高悬于床上方的是狰狞的木雕图案。比起曹植诗中的女子，剧中的女主角更加痛苦，因为她看不到生的希望，或者说是活下去的理由。之前漫长的等待原是有期待的，是那种期待支撑着女人度过了一个十年又一个十年。但是，在公婆相继去世后，她看到了被藏匿的书信，方才知道男人早已另有家室，这就是一种失重感。从生理上，多年的期盼等于痛苦，等待等于煎熬，“我熬得过那长夜，熬不过这春啊。春啊，春，你莫来临！ ”写出了人的自然本性，也写出了个体压抑本能的痛苦。这部戏的思想意义，可能就在于那无声的悲剧，是当事人逆来顺受地接受了命运的安排，是美好的事物遭到损害的悲剧。有人对剧中安排女子周围都是善良的人表示不满，我觉得这本身似乎也加强了剧本的悲剧性，就是找不到对抗面的悲剧。越是这样，遭受的压抑越是无法发泄。就像一锤砸在棉花上，找不到发泄的快感。

韩再芬说是爱的力量支持了剧中人的忍耐，我觉得还是不够准确，应该是一种梦想。我相信有那么一种情况的存在，就是远远见过一面就难以忘怀，之死矢靡它。徽州女人其实就是把自己放在了祭坛上，为了自己当初那一面，一种幻想而存在。与其说是为尽孝道、为养子等等而活下来，不如说是为心中的幻想，幻想真正与当年见过一个背影的书生为夫妻。这或许才是该剧打动人的深层次原因。在一些专访栏目采访韩再芬，请她表演 《徽州女人》中的片段时，她常常是选择了《烟雨蒙蒙一把伞》。这是一个有意味的形式。这支曲子虽然很简单，但是写出了青年女子对心中那一半的向往，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暗恋吧。她没想到，为了这一暗恋，她要付出一生的等待！该剧的悲剧力量在台湾清华大学教授王安祈笔下是这样描述的：“在台湾两岸交流后看京剧总有一份难掩的伤逝情怀，看地方戏比较能冷静一点，不过也有哭到爬不出剧场的经验，那是《徽州女人》。 ”

（本文为2015年安徽省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项目《安徽当代诗词史》（AHSKY2015D114）的阶段性成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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