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婶 申 阳

我与二叔、二婶的真正接触，是在1978年。

那年我是下放知青、代课教师，寒假到上海奶奶家过春节，自然就与在上海的二叔、二婶经常来往。

那年二叔刚40岁，一米八的身高，健壮的体魄，端庄的国字脸，浓眉大眼，带着笑意，举手投足，尽显成熟，怎么看，都是标准的帅哥。二婶小二叔几岁，中等个，略瘦，一副金丝眼镜戴在圆脸上，显得文静贤淑，说话轻言慢语，做事有条不紊，一看就有小家碧玉的风韵。可以想像，年轻时的二叔、二婶是多么帅气和靓丽，我家的影集里就有他俩结婚时的漂亮合影照。

我随父母生长在安徽，从小到大很少同二叔、二婶交往，但常听父亲说起二叔的“风流韵事”。

二叔年轻时在上海某海军基地服役，从事无线电技术工作，当时那可是被人看好的职业，只要表现好，不愁没前途。可是二叔偏偏看上了当幼儿教师的二婶。二婶青春貌美，知书达礼，但她家成份比较高，社会关系复杂，所以他俩的恋爱不被我家人及部队方面看好。但二叔义无反顾，痴心不改，因为约会晚归，营房门锁，就翻墙而入，几次受到批评。最终他与二婶修成正果，共结连理。家父的趣谈，使年少的我，佩服二叔对爱情的执着，也羡慕他与二婶的美满婚姻。

二婶家境殷实，生活优闲，但嫁给二叔后，丝毫没有娇小姐的派头，休息日常随二叔来浦东看望爷爷奶奶，一进门捋起袖子干这做那，俨然是位女主人。爷爷生病住院，她嘘寒问暖，服侍床头，连爷爷大小便失禁弄脏的内裤和床单，也不嫌弃地清洗。那时候，家母不在上海，小叔尚未成家，二婶作为爷奶唯一的儿媳，如此贤惠，让几个姑姑都说不出话。家父一说起这些，就感叹二婶不容易，我也被二婶的通情达礼深深打动。

话回到1978年寒假。

当年上海的住房家家都很紧张，奶奶家不到二十平方的房子，挤满了奶奶、我、在东北工作回沪过年的小叔，以及其他几位常住亲戚。因此小叔就常带我去二叔家玩。

而二叔家的房子更显逼仄，一间比奶奶家还小的房子，外加一间与人合用的小厨房，他们三口之家日常起居都已不便，再加上我们叔侄常去闲坐，给他们家带去诸多麻烦。但二叔、二婶对我们的每次造访，都表现出十分热情，尤其是二婶没有丝毫的怨意。

走亲访友，一般都事先约好，以便东道主有所准备，但我们去二叔家不是这样。春节前小叔和我无所事事，上午睡懒觉，下午不是看电影、看画展影展，就是去闹市区买东西或瞎逛，往往四点多钟时，玩兴未尽的小叔突然对我说，去你二叔家。

当年二叔家在静安寺一带的石库门弄堂，我们在市区坐公交车一会就到了。不论有无约定，也不论在做什么事，二婶（是幼儿教师，放寒假在家）一看我们来了，马上泡茶寻烟，热情招待。如果快到下班时间，就等二叔回来；如果离下班还早，她就悄悄出门给二叔打传呼电话，二十多分钟二叔就回来了。

打完电话的二婶，或去菜市场，或到熟食店，买一些菜肴和食物回来，就在二叔与我们寒喧不久，一桌子荤素就弄好了，手脚之麻利，情意之恳切。我们叔侄仨推杯换盏，把酒言欢，二婶一个劲地劝我们夹菜，还倒上半杯红酒陪我们喝。餐毕，二婶马不停蹄地将残菜剩羹一一弄到厨房收拾，我们叔侄仨抽着烟，喝着酒，看起了电视（二叔在部队学的是无线电技术，自己组装了一台简易黑白电视机。这在当时是稀罕之物）。

二婶忙完厨房的活，进屋给我们续上水，就坐在一旁看电视，或者有一句没一句地同我们搭讪。直到电视放完，夜深人静，小叔和我才起身告别。二婶随二叔将我们送到弄堂口，并连声说，有辰光来白相。

这样的事例有三四次，看着二婶里外忙碌的身影，我都有点不好意思。

转眼间到了除夕，奶奶家又来了几个亲戚，热闹是热闹，就是人满为患。半下午时分，街面上断断续续响起鞭炮声，小叔将我拉出屋外，轻轻对我说，去你二叔家吃年夜饭。我一愣，说，奶奶知道了会不高兴。小叔说，不要紧的，家里人多。

就这样，我们叔侄二人又不打招呼地来到了二叔家，迎接我们的仍然是二叔欢迎的目光和二婶热情的笑脸。丰盛的年夜饭、满屋子欢笑，加上电视里精彩的节目，在二婶的悉心张罗下，我在二叔家度过了这个难忘的除夕夜。

后来我经常想，如果不是二婶每次倾心尽力、不厌其烦的招待，小叔是不会带我一次次去麻烦二婶的。正是在这一次次麻烦中，我体验到二婶的善良和为人，也体会到当初二叔为何那样执着地爱上二婶。

六年后，我和爱人去上海旅行结婚，专门看望了二叔、二婶，二婶马上递给我们一个红包，并在我们与二叔的谈话间，很快弄好一桌饭菜。在二婶不断上菜中，我用眼神告诉爱人：怎么样，二婶贤惠吧！

后来的二十多年，我与二叔、二婶一直保持着联系，每年春季，我给二老寄一件本地新茶，到了中秋节前，二婶定嘱二叔给我们回寄一件上海月饼。一年又一年，茶叶和月饼延续着二叔、二婶与我们的浓浓亲情。

2010年，我去上海参观世博会，再次拜访了二叔、二婶。二老虽年逾古稀，但二叔英姿不减，二婶风韵犹存。老了的二婶再不能像以前那样为我张罗饭菜，就在附近一家饭店宴请了我。告别时，二婶将嘱堂弟置办的几件月饼和糕点递到我手上，让我带回来让家人尝尝。

马上就要进入2018年了。四十年与二叔、二婶的交往，我由衷地感到：二婶真是一位难得的好婶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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