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情书 周 丽

初遇余光中的《乡愁》，犹在少年时。豆蔻年华，剪着齐耳短发，穿着白色衣裙，像一株依水而生的植物，素朴，明媚，向阳而生，守着小小的梦想，积蓄着力量，简单生长，安静等待，等待着花开时节的到来。藏在爸爸妈妈爱的天空之下，像一片不知愁苦的云，不谙世事，未历风雨，不曾别离，更不识相思苦，也就无从体会诗人从心底流淌到笔尖的浓浓乡愁：“小时候/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我在这头/母亲在那头……”乡愁，邮票，彼时的它们，在我的世界里，仅仅是作为两个平行的名词，没有交集，没有情感，也没有温度。

尝得乡愁滋味，是去城里读书后。那年秋风起，朝开而暮落的木槿花依旧摇曳着婀娜的身姿，桂子的暗香弥久不散，在空气中袅袅浮动。背上行囊，揣着梦想，踏上开往春天的列车。心之所往的远方，就在不远处，小小的心房里，快乐遍地盛开。然而，当爸爸安顿好一切，背影渐行渐远时，倏忽间，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潮水般涌上来的伤感淹没了来时的欢喜和激动。看着陌生的环境和擦肩而过的陌生面孔，感觉自己置身于孤岛一般。是夜，月上天心，愁绪满怀，相依相伴了十八年的故乡和亲人，此后三年的朝朝暮暮里，一次次，只能在梦里相见。心念至此，泪水打湿了枕巾。披衣坐起，点燃蜡烛，铺开信笺，饱蘸着浓得化不开的离愁别绪，写下平生第一封家书。

次日一放学，我就一路小跑，想赶在邮局下班前抵达，搭上最后一班邮车。接过窗口里递出来的方寸邮票，我又惊又喜，不知如何是好。要知道，那是我十六年来第一次与邮票谋面。此去经年，邮票像横在水面的一叶扁舟，载着诗人的忧伤，风雨里飘摇，一行行诗句像沉默的渡口，停泊着他们孤独的乡愁。那“嗒嗒”的马蹄声还没有经过我小小的城。月是故乡明，露从今夜白。当思念的白露凝结成霜，我的爱与哀愁开始落地、发芽、抽枝。

我均匀地涂着浆糊，轻轻地贴上邮票，把边边角角抚摸平整后，小心翼翼地投进绿色邮筒。一同投进去的，还有我那翘首的期待：爸爸熟悉的字迹、妈妈关切的话语，以及故乡袅袅的炊烟。

当期待一次次开了花，飘浮半空的游子之心有了安放之地，便渐渐沉静下来。静的能听见植于心田里的那粒种子破土而出的声响。葳蕤的校园里，我蛰伏于每一个清晨和黄昏，像一只快乐的书虫爬行纸页间，行走自然中。校园后面的大棚蔬菜基地，是我心灵的牧场。开心，忧伤，梦想，它们无一例外，都是我放牧的牛羊。草叶上的露珠、池塘边的绿柳、菜地里的瓜果，在和我执手相看，倾心交谈后，纷纷离家出走，跑到稿纸的方格里安家落户。朴实无华的人间草木，这般静默无声地，路过我的心，路过一张张纸，把一篇篇淡雅清幽的心情文字，攀在我青春的篱笆墙上。

偶然的机会，《安徽青年报》上的一则格言征文信息吸引了我的目光。心有所动，意有所念，于是鼓起勇气，买来信纸、信封和邮票。月明星稀的夜晚，我匍匐在夜色里，就着微弱的烛光，怀着虔诚之心，一字字地写，一句句地念，一行行地改。当把写好的稿子小心翼翼地装进信封，再工工整整地贴上邮票，投进校门口的邮箱后，我长长地呼了口气。用心耕耘，不问收获。不正是我所喜欢的那句格言诠释的真谛吗！

随后的日子里，我几乎忘记了这茬事，突然有一天，班长高举着一封信向我频频招手。迫不及待地拆开，获奖通知赫然在目，我那颗激动的心啊，快要跳出来。但是，最令我心潮澎湃的，是编辑老师的亲笔回信。言虽短，情意长。至今，我依然能清楚地记得他的话。对我这个文学爱好者，他给予了热情的褒奖和鼓励，信末，还提出殷殷的期望。时至今日，在我的书橱里，仍旧珍藏着这封信。信纸已然泛黄，邮票也缺了边角，但是它流淌的温暖和仁爱直抵我的心房。

很快，征文在报上刊发，始料不及的是，来自全国各地的信件雪花般飘然而至，短短几天里，床头的信件堆得小山一般高。每天最快乐、最美好的时光就是收信，读信，回信。这其中，一封信很是特别。字迹娴熟洒脱，行文如流水般流畅，文采斐然。这不由地激起我的好奇心，也是出于礼节，写了封简短的回信。不消几日，收到回信，依旧静气逼人，依旧才华如初，三页纸读完，对写信者有了大致的了解。教学之余，酷爱写作，发表作品无数。读罢，我心生敬意几许。素来喜欢和有才情有修养的人交往，若春风拂面，如饮甘泉。一来二往，我们熟悉起来。从学习到工作、到文学、再到生活，相谈甚欢。作为写作上的前辈，他的语言功底扎实，文学素养深厚，渊博的学识为我打开了一扇窗。窗外，是我向往的天空，蓝天，白云，星星，月亮……奈何情深缘浅不得已，在我毕业的那年夏天，我们的友情也走到了尽头。最后一封信里，彼此没有眼泪，没有悲伤，互道一声珍重，从此后，各自天涯远。

……

不知不觉，时光的脚步走到人生的秋季，如今，微信、QQ、短信风行的当下，有谁再寄锦书来？那又何妨？生命里那些曾经写信收信的日子，像枝头上绽放的花儿，那是岁月写给我最美的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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