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母亲喜欢的那株仙人山】

○傅守乾

晚年的母亲对养花情有独钟。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农村小镇上，几乎没人养花，唯独我家不大的小院里种了很多花。我每次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走进小院，欣赏母亲的杰作——几平方的花园里，各种鲜花争奇斗妍，四周摆放着十多盆盆景，虽算不上精品，但在母亲的精心呵护下，都很漂亮。花盆也很有特点，全是由一些破脸盆、破锅、破水缸改的，组成了“锅碗瓢盆交响曲”；在长青的盆景中，仙人山是最漂亮的，也是母亲最喜欢的。

2003年初冬，父亲因病与世长辞，我们把母亲接到城里居住，她再三叮嘱，一定要把仙人山带回来。从此，那盆仙人山便走进了我家小院。如今，换了很多次盆的仙人山已经长到一米多高，但岁月更替，物是人非，精心栽植它、百般呵护它的母亲离开它、离开我们已经8年了——2005年11月19日，77岁的母亲因心脏病猝然去世。

母亲为什么喜欢仙人山，我想这可能与它的特质有一定的关系。仙人山坚强、质朴、随和、自信，能够在各种艰苦的环境中生存，甚至是沙漠。母亲虽然只是个极其普通的女性，但她却具备很多与仙人山相似的特质。

母亲出生于河南商丘，从小随父母逃荒来到安徽，落户在张八岭。母亲12岁那年，我的外婆因难产而去世，她稚嫩的肩膀担起了做家务、带弟弟的重担。母亲19岁和父亲结婚，奶奶和父亲是义母义子的关系。奶奶一生好强，精明能干但脾气不好，母亲性格随和，孝敬婆婆，在当地被传为佳话。上个世纪五十年代，父母带着我们举家下放农村，孩子小，人口多，负担重。头几年，父亲在公社做事，再后来，为了全家的生活，他经常在外做工，上有老，下有小，家里全靠母亲一人。在我的印象中，一年四季春夏秋冬，她从来没有闲过。夏天，无论天气有多热，她从没睡过午觉。在大集体干农活那些年，中午收工后，等到她忙清了，下午上工的时间就到了。特别热的时侯，上工晚，她要利用这个时间去砍草，母亲说，中午太阳毒，草容易干。我脑海中常常浮现出她趴在桌子上打盹、一缕白发垂落在耳际的情景，这是我经常看到的母亲的休息方式。母亲是无私的，她一心想着的是孩子、婆婆、丈夫、家庭，唯独没有她自己。因为长期过度劳累，不到70岁，母亲就因腰病而终日疼痛，并因脊椎弯曲而直不起腰来。

“不畏风霜雪雨，是你的傲骨；不择东西南北，是你的大度；不选土壤的贫穷富裕，是你的仁爱。”这是赞赏仙人山的诗句，母亲，你与它何其相似！在“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年代里，父亲因“不务正业”遭到批判，你忍辱负重，挺直腰杆做人；父亲选择下放农村，你义无反顾地跟着他学干农活；奶奶爱生气，你笑脸相对，她到姨奶家不回来，你登门道歉，亲自把她接回来，奶奶和你、和父亲毫无血脉关系，你待她比亲人还亲；晚年，父亲瘫痪在床多年，你弯曲着你那两手几乎要触到地面的佝偻的身躯，端吃端喝，端屎端尿。我们无数次做你的工作，雇一个保姆，你坚持不让，你说，他们照顾不好父亲。是啊！谁能做到你那样贴心细致啊。经常登门给父亲看病的医生对我们说：“只有她老人家能够做到，你父亲瘫痪这么多年竟然没有褥疮。”

你走了，走得那样匆忙，我们多想像照顾父亲那样，在你的床前尽一份孝心，然而，你不允许我们尽这份孝心。于是，我们想为您尽最后一份孝心，给您办一个像样的丧事，但是你仍然不允许，你留下的那层层包裹着的几千元钱足够我们给你办丧事了，你“无情”地没让我们花一分钱。你没有一文钱的工资收入，为什么过去你和父亲做小生意积攒的这点钱这么经花？我们每个人都清楚，二妹知道的最清楚，她和你们同住在家乡的小镇上。二妹跟我们说，你很少出门买菜，偶尔买一点荤菜，煲了汤，也是让父亲一个人吃，自己常吃的就是素菜和自家腌的咸菜；你的饭桌上用菜罩罩着的两样小菜，变质了，发霉了，你眼神不好，看不见，仍津津有味地吃着……父亲去世后，邻居们都说：“老太太该享福了。”然而，仅仅过了732天，你就随他而去了。你享福了吗？不，两年时间，你还没有完全从悲痛中走出来。这就是你——“把身体插进沙中，用身体承受阳光”；这就是你，“不争百日艳，一现昙花香，凛凛铁骨壮，操守贯群芳”。

窗外，你喜欢的那株仙人山依然顽强地挺立着，那是您生命的延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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