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竺之念 黄骏骑

古人云：“多识于鸟兽草木之名。”我虽极为欣赏这句话，充其量却是个“口头革命派”，鸟兽草木之名识得少之又少。就说天竺吧，起初读唐高僧玄奘的《大唐西域记》，知道天竺是唐初中国以及其它东亚国家对当今印度和巴基斯坦等南亚国家的统称。于是，便想当然地以为天竺就是国名或与佛教有关联。

说来惭愧，我在18岁之前，是不知道还有“天竺”这种同名的观果类常绿灌木的。与它相识，缘于我所任教的牌楼中学。上世纪60年代末，我从一所中师学校毕业，回母校当了一名教师。我所居的房门前的长方形天井里，有一丛两米多高的天竺，四周用青砖砌护，蓬蓬松松，郁郁葱葱，枝叶扶疏，很是养眼，堪称院中一景。有了近距离的与之相近，真正观其颜，赏其果，这才不得不为自己的浅尝輒止而哑然失笑。向我的启蒙老师李校长打听这天竺栽植于何时。他言之凿凿：这天竺资格够老的了。我几岁时在这里读小学，就已经看到有这株天竺。可以断定，学校创办之初就栽下了它。老校长的一番介绍，引起了我对天竺的兴趣。

那时候没有“百度”可搜，还闹“书荒”，费了好大的劲，查找了许多树木园林类的书籍，才知道天竺又名南天竹、天竹子等，原产我国长江流域，尤以浙江、安徽等地为盛，喜欢生长在湿润山谷的杂林中，或栽培于山石旁、房前屋边一角，装扮绿化景点。花卉爱好者还用它制作成盆景，尤其是每逢春节来临，配以腊梅、青松进行瓶插水养，装饰居室，赏叶观果，为节日增添雅趣。

在母校任教十年，门前的天竺与我朝夕相伴，每天起床，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它。那敛约的神情，优雅的姿势，朴素的色调，都在我乐意接受之列。在我看来，这丛天竺，温和、素淡、清凉，还有些许薄薄的寂寥，永远是那般的细腻修长，像极了旧日里清瘦的文人。夜深人静，煤油灯下，每当批改完一沓作业，我总会舒口气，伸伸双臂，轻轻地走出房门，站在天竺前，趁着月光，看着它的身姿，感受它散发出的岁月气息，总会有一种特别的敬佩和依恋之情。

真的很后悔，那年改行调离，行色匆匆，竟没有与它合个影，留个念想。上世纪90年代末，学校大张旗鼓地改貌，偌大的校园“旧貌换新颜”，没留一丝旧观。其时，我的妹夫正好在校主其事，于是我便“徇私情”，要他对天竺手下留情。无奈这样做于规划不合，“有碍观瞻”，只好另觅他处。听到这消息，起初颇有些愤愤然，后来平心静气地一想，这也算不上什么大事。生死兴衰，人亦难免，何况草木？不过，曾经相识相知，倘若影迹尚在，一旦过其旧址，总会有些怀想。

为了再续天竺情缘，在县城迁居时，第一时间在庭院的花坛里亲手栽下了一株天竺。有友人来访，看到天竺倩影，说在院子里植天竺，会预防火灾。我听后，粲然一笑，心里暗想：一株天竺与预防火灾，风马牛不相及，恐怕没什么科学道理。其实，他哪里知道我对天竺的一往情深？

天竺栽培简单，不似栽植有些草木，还要讲究朝向、季节，添加生根粉。天竺随遇而安，容易成活，几年下来竟出落得茁壮、飘逸，长得超过了我的身高，其修长之形，总能给人愉悦。由于修长，就有了玉树临风的清洁。幼时叶呈黄色，不知不觉便成了绿色，椭圆状披针形，在阳光下，薄薄的叶面散发着光泽。

天竺也开花。它的花开在枝叶的腋下，花朵细小，白色，零零星星，很容易被人忽略。天竺的花期不长，只有在深秋之后，看到满树红色小果的时候，我才想起它曾经开过花。

天竺的果子是深红色的，一束束果实在深绿的叶丛中，如花一般艳丽。这些果实在深秋之后成熟，一直到来年春上还挂在枝头。秋冬之交，是大自然供给匮乏的时候，因着果子的诱惑，来这里的鸟儿一下子多了起来。它们时而在枝头啄食果实，时而在院子里蹦跳啁啾，仿佛这里就是它们的乐园。

院中的天竺还成了黄鹂生儿育女的产房。一天，无意中发现有黄鹂双双从天竺丛中飞进飞出。近前一看，原来是它们在筑巢。在后来的日子里，这可爱的精灵专心致志地产卵、孵化，直至雏鸟从巢中一跃而上，唱着歌儿掠过蔚蓝的天心。这个惊喜，是我当初栽下天竺时没有想到的。

书上还说，天竺的果、茎、叶、根均可入药。茎、叶有清热、通经活络的作用，果含有生物碱，具止咳平喘的功能，根有祛风、化痰等效用。不过这些，我都没有亲身体验过。

在我看来，天竺之美，美就美在它的姿态上。它恬静优雅，秀而不娇，昂扬而不张扬，灿烂而不浮化。它不与百花争宠，不与同类比艳。正是因为有了这份特质，它才更有韵致，更显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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