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得螟蛉种，犹能覆汉家 ——记东汉中常侍大长秋，“被皇帝”的曹腾

曹腾

□李蓁蓁

一笑拥江山同筑梦

魏太和三年（公元229年），魏明帝曹叡决定追尊爷爷的爷爷曹腾为高皇帝。此事亘古无二，因为它有两绝：其一，曹腾跟曹叡无半点血缘关系；其二，曹腾是个太监。

曹腾（生卒不明），字季兴，东汉沛国谯人（今安徽省亳州市谯城区人）。安帝时入宫，陪侍太子读书。顺帝时，为小黄门，迁中常侍。因参与定策迎立桓帝有功，被封为费亭侯，不久出任长乐太仆，迁大长秋，加位特进。用事宫廷长达30多年。

曹腾的父亲叫曹节，曹节为人宽厚，裴松之注引司马彪《续汉书》中讲过一个小故事：曹节的邻居丢了一头猪，与曹节家的猪样子相仿，于是就去曹节家上门讨要。曹节不与之争，听凭邻居将猪带走。

后来邻居家丢的猪又跑了回去，邻居很羞愧，将曹节家的猪送还，并诚挚地向曹节认错。曹节笑着接受了猪，并没有只字片语怪罪邻居。乡党叹服，认为曹节是一个有德行的长者。曹节生有四子，老四就是曹腾。

从这个故事来看，曹腾的性情和他的父亲曹节还是很像的。他虽然是个宦官，但为人大气。而且富有权谋，他曾力排众议，扶持蠡吾侯刘志为帝，并凭此功升任大长秋，这是宦官官位的顶峰，权倾四野。

但居高位、摄重权的曹腾并没有因此飞扬跋扈，而是更加小心地约束家族众人，并且注意亲近士大夫。破格提拔很多当时名士，如举荐与自己有隙的种暠，并不断保举，使其最终位列司徒高位。

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在曹腾过人的人格魅力感召下，他的养子曹嵩和孙子曹操虽然和他没有血缘关系，却无一例外地继承了他的大气与手段。也正因为如此，魏明帝曹叡即位后，追尊其高祖曹腾为高皇帝，曹腾在汉宫与其对食的夫人吴氏为高皇后，直到西晋代魏，这个称号都一直保存着。

因此，曹腾也成为曹魏王朝五个拥有帝号的人物之一 (魏高皇帝曹腾，魏太皇帝曹嵩，魏武皇帝曹操，魏文皇帝曹丕，魏明皇帝曹叡，因司马专权，曹叡的后继者皆不得享有帝号)。历史上，被正式授予正统王朝皇帝称号的宦官，仅曹腾一人而已，可谓空前绝后。《三国志·武帝纪》裴注和《后汉书》，均载有《曹腾传》。宋代诗人刘克庄的《杂咏一百首·曹腾》诗这样写他: “费亭侯在日，乱已有萌芽。养得螟蛉种，犹能覆汉家。”

二丈夫亦有冲天志

汉顺帝死后，刚刚满两岁的幼子汉冲帝在继位一年后夭折。大臣们都认为应该立一位年长有德的宗室当皇帝，因此属意于清河王刘蒜，外戚大将军梁冀为了继续掌权，却立了渤海孝王的儿子年仅八岁的刘缵当皇帝，即汉质帝。但这位小皇帝很聪明，小小年纪就表现出卓越的见识，曾在朝会时指着梁冀对群臣说道：“此跋扈将军也。”

梁冀听罢诚惶诚恐，为防万一，毒死了这位即位才一年多的小皇帝。这时大臣们强烈要求立清河王刘蒜为帝，梁冀本来打算立自己的妹夫蠡吾侯刘志，但见群情激愤，也没了主意，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清河王刘蒜“为人严重，动止有度，朝臣太尉李固等莫不归心焉。”但是曹腾等宦官曾经拜见刘蒜，探听这位准皇帝的口风，刘蒜素以清流自诩，并不以礼相待，这引起了曹腾等人的不满。

曹腾等人连夜赶往梁冀家中进行劝说，对他说：“将军世代簪缨，总理朝政，难免有很多违反法度的地方。清河王严明，如果最后成为君主，那么将军就离遭受灾祸不远了。不如立蠡吾侯为帝，才可以永保富贵，长治久安啊。”

梁冀听罢，深以为然。于是订下攻守同盟，双方里应外合，强行立蠡吾侯刘志为帝，即汉桓帝。曹腾就此平步青云，论功迁为大长秋，达到宦官官位的顶峰，并且被封为费亭侯。执掌奉宣中宫，俸禄二千石，位属列卿。曹腾死后，养子曹嵩（即曹操的父亲）继承爵位。

曹腾的性格，归纳起来，大概有以下四点：

一、曹腾任事三十年，好事做了一火车。一个人做一件好事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做好事。曹腾便是这么一个人，“在省闼三十余年，历事四帝，未尝有过”。这是一个了不得的成绩，足称完人。一辈子没有行差步错，处在最复杂的社会环境之中，依然不忘本心。谦卑处上，恭敬待人。以至于上下一词，交口称赞。

二、善于举荐新人。“好进达贤能，终无所毁伤。其所称荐，若陈留虞放、边韶、南阳延固、张温、弘农张奂、颍川堂溪典等，皆致位公卿，而不伐其善。”

三、顾全大局，不公报私仇。蜀郡太守因计吏修敬于腾，益州刺史种暠于函谷关搜得其笺，上太守，并奏腾内臣外交，所不当为，请免官治罪。帝曰：“笺自外来，腾书不出，非其罪也。”乃寝暠奏。腾不以介意，常称叹暠，以为暠得事上之节。暠后为司徒，语人曰：“今日为公，乃曹常侍恩也。”

四、深谋远虑，富有手段。在小皇帝刘缵死的时候，曹腾旗帜鲜明地站起来拥护刘志做皇帝。据史书记载，在梁冀犹豫不决，甚至要让步的当口，曹腾站出来力挺梁冀，并表示全体宦官同仁都紧密团结在以梁冀为核心的保皇小组周围，恭迎刘志即位。曹腾的支持让梁冀最终打消顾虑，在朝堂上亮出底牌，拥戴刘志当皇帝的站着走出去，支持清河王刘蒜的躺着抬出去！

三从来侠士出风尘

中国历史上有两个特殊人群，宦官和妓女。尤其是前者，在中国历史上有着浓墨重彩的一笔。被正人君子们亲切地称之为“阉贼”或者“阉党”，写在戏文里的要么是魏忠贤刘瑾那样的超级大反派，要么是鼻子上画个豆腐块的跳梁小丑。

但是无可否认宦官在中国历史上起到过很多积极作用，在很多改朝换代的重大历史事件背后都有宦官的影子。仅东汉一朝就有两次皇帝依靠宦官夺回皇权，一次是以孙程为首的十九人帮助已经被幽禁在西钟下的前皇太子济阴侯夺取帝位成为汉顺帝；一次是单超等五人帮助汉桓帝铲除曾经毒杀汉质帝的大将军梁冀。

两次东汉的皇帝面临着生死关头的时候却偏偏没有清流的影子。政治斗争不是请客吃饭，靠的是枪杆子，是血淋淋的角斗和屠杀。空谈误国，朝中清流往往和空谈是画等号的，不一定是靠不住，是不值得依靠，至少关键时刻不能依靠。所以论功行赏时被封侯的只能是孙程、单超等宦官，前者号称十九侯，后者号称五侯。

自命君子的往往会学小人的落井下石，但是不会学小人知恩图报。清流们并非全是软骨头，但历史上真正敢于秉公直言，为朋友两肋插刀的还真是小人物居多，譬如以卑贱之躯与梁冀殊死搏斗的单超等人。而唐朝安禄山打入长安，真正敢于当面骂贼的也只有被看为下九流的乐工雷海青。

英雄不问出处，一个人的出身或许并不重要，但若是这个人的出身被他所处的环境恶意重视，就会成为很大的困扰。会影响一个人的性格，进而影响一个人的一生。而这个人反过来会再影响社会，如果偏巧这个人能力出众的话，甚至有可能会改变社会乃至历史发展的进程。

曹操的父亲曹嵩给宦官当后人，在清流们看来罪行是要比给正常人继承香火的赘婿还要严重得多，也更为主流社会所不容。因此政敌们随手一击，便在他幼小的心灵上戳个透明窟窿。至于其他诸如此类的谩骂，更是如影随形。

袁绍后来和曹操大打出手的时候，袁绍的秘书陈琳起草檄文，先是痛骂曹操“赘阉遗丑”，紧接着仙逝多年的曹腾也不幸躺着中枪，“司空曹操祖父腾，故中常侍，与左悺、徐璜并作妖孽，饕餮放横，伤化虐人。”气得曹操肾上腺激素分泌骤然增多，连偏头疼都不觉得了。

曹操后来擒获陈琳，出自爱才之心，不忍杀他，但也悻悻地说，“卿昔为本初移书，但可罪状孤而已，恶恶止身，何乃上及父祖邪？”一方面是因为个人胸怀，另一方面么，嗯，可能是已经被骂习惯了。

然而曹腾为人大气磊落，不拘小节，虽然出身卑贱，却少有恶名。按照民间的规矩，曹腾养子曹嵩或许与曹腾没有血缘关系，但是曹嵩所生的儿子曹操可就是曹腾的嫡孙了，而且曹操的大气与智谋，也像极了祖父曹腾。正因为如此，曹操后人对曹腾很尊重。曹叡即位后，追尊曹腾为高皇帝。曹腾以天下之至贱登天下之至贵，而且还是在他的后人推翻了他所效忠一生的汉室之后“被皇帝”。这般传奇人生，不但在曹氏一宗绝无仅有，在整个中国历史上也空前绝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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