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 来(四川省作协主席)
《看花是种世界观》
杨鸿雁(半夏) 著中国科学技术出版
十多年前了吧,读过一本有意思的书:《一点二阶立场》。书是出版社送的。眼下是一个书太多的时代,又是一个有意思的书很少的时代。用时下的流行语说,这是一本“开脑洞”的书,从此对著者刘华杰这个名字留下了印象。后来知道他是北大的哲学教授。愿意如先贤的教言,“多识花鸟鱼虫之名,”不仅认识,还上升到一种人生的方法论,深入探究人与世界有趣的连接。以后,遇到他网上纸上的文字都会认真学习。人的经验世界本是开放丰富的,但受制于狭窄的世界观和即时兑现的功利心,也会变得相当狭隘。我们这个社会中的人,日益夹缠于人与人、人与事的种种纠结,即便天天狂吞国际国内的海量信息,也只是日益深陷于一个简单的经验社会,而失去了一个更广阔的关涉天地的生命世界。
更早几年的十多年前,云南的一位文化记者杨鸿雁,采访过我。不是因为博物学,不是因为自然界,而是文学。以后,再去云南,在有关文学的活动上都能见到,又有过采访或交谈,也都不是有关博物学的。当下中国的文学,特别是叙事文学,只纠结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的某方面的现实。中国文学本是有亲近自然传统的,但似乎都集中在诗歌与散文,一入小说,便陷入功利与权术了。近些年来,我觉得把自然作为一个重要角色引入叙事文学,看见美丽,发见生命自在超拔的本性,或许是条拯救之道。当然,我不知道一位文化记者也会关注如此之类的问题,自己在这方面的兴趣也从未在采访中提起过。只是每次去昆明,得空总要到离城还有些距离的植物园走走看看。见了久闻其名的花与树,将称名与实体对应上了,自己欣喜一番。
前不久,应北大中文系的邀请,去跟学生谈谈文学经验,过未名湖,还在想,某一株树是不是就是刘华杰写过或拍摄过的。恰在此时,接到杨鸿雁一通电话,说,写了一本博物学家的传记,说知道我也愿意了解一些自然界的具体知识,愿意多认识一些花草树木,所以,希望我看看这些文字,然后写篇叫作序的文字。写序我是不敢的。但这书所写的事是我有浓厚兴趣的,所写的人和写这个人的人,也是我知道,我称许,我认识的。所以,愿意写一些感想在这里。
我在植物分类方面的知识远没有传主那么专业系统,更遑论还在此基础上生发出那些哲理性的思考。但他博物学兴趣生发的起点,倒跟我多少有些相同之处。他出生在一个小山村,我出生的村子更小,山更大,可以说从小就生活在大自然中间。树、野菜、草药、蘑菇都跟生活息息相关,都是熟稔而亲切的。只是那种乡村式的认识目的与称名方法,与系统的植物分类学相去甚远。但总归是引起了我的兴趣,更重要的是,认识到人的生活和这个世界的更广大的关联。
而且,对这些草与树在植物学系统中较为规范的分类和称名,最初的发现也和传主一样,来自一本红塑料皮的手册。只是遇到这“红宝书”,比起刘华杰教授就晚多了。那已经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了。我去若尔盖草原上寻访一位有学问的前喇嘛。这位喇嘛还俗后将寺院中习得的关于人的医学知识,转向摸索研究兽病的防治。他在“文革”中还开班在牧民中培训兽医,各种教材也由他自己亲手编写。其中一本高原药用植物手册,就成了我重新认知青藏高原植物的最初指引。由此可见,文化的事功与影响,有时并不在那些高深的论文和高蹈的讲章,而是与人的境遇契合。刘华杰学地质出身,我77年考中专时,所有志愿都是地质学校。如果他们录取了我,我想,今天我肯定不会以写作为业。
除此之外,我和传主的成就相差就太大了。借用他一点二阶这个表述,我对植物学的爱好,只是在初阶上长久徘徊。远不如他来得那样专业。我也曾去夏威夷大学访学。进校第一天,专事研究环太平洋地区文学的弗兰克教授说,知道我喜欢观赏植物,便致送一本夏威夷本土植物画册,作我在海边岛上遇见植物时的指引。刘华杰教授去一趟夏威夷,带回来的就是几本自己写成的植物考察专著。更不要说如他那样坐而起行,由己及人,在总体上缺乏自然认知的中国人群中努力推广亲近与理解自然的博物学——作为一种与自然更友好的生活方式,作为一种现代人早该具备的素养与观念。
博物学不只是积累一些有关自然的知识,不只是一种生活态度与方式,更是一种世界观。一般而言,中国人关注的通常只是人与人的关系,也就是马克思所说的社会关系,而对更广大的共生于地球的其它生命没有关照与关怀。佛经里说和天下众生不止是众人之众,而是所有的生命。佛经里说,这些生命和人类都是“一云所雨”,“一雨所孕”的结果。共存共荣,这才是真的众生平等,这才是一个真正的世界。超越人的社会的更广大更美丽的世界。佛学中当然有许多无稽之谈,但这种整体性的世界观在今天来说还是有相当意义的。我想,美国人利奥波德所倡导的“荒野伦理”也庶几近之了。
因为这样一些缘由与认知,我也愿意如博物学所提倡的那样深入自然,亲近自然。愿意在自己写作中思考人与自然的关系。愿意向刘华杰教授、杨鸿雁记者这样有更丰富的植物学生态学知识,有志于在公众中倡导一种与自然平等和谐伦理观的先进们学习。因此之故,与其说这些文字是一篇序,倒不如说是一种呼应,一种支持更为恰当。
(本文选自《看花是种世界观》序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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