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庆九
走近神座,是在一个阳光灿烂的秋日午后。
说是“走近”而非“走进”,是因为自己尽管逡巡流连于这个素朴、平宁甚至时时处处氤氲起散淡、老旧的记忆浮尘的村庄,却自始至终都不敢越现实之雷池,超然于生计之外而留驻下来,只能以一位匆忙旁观的体验者自居。当然,自认为外来者的唐突进入,势必影响这个古老村庄的自圆系统的观念,或许也有先入为主式的心理暗示或观念影响。
于是乎,像一位修禅的过客,我只能与神座进行短暂的心灵交汇,趁着煦暖阳光的照耀,向她投注深情一瞥。
一
在青藏高原的东南缘,大山大水堆挤在一起,像极了那个坐卧在转经房门前老人黝黑红亮的额头上的皱纹,密集,深邃,而且沧桑。
错落纵横的岭梁沟谷间,水曲山回,林丰草茂。一个个村庄,就像原野上的牦牛,散落其间,在岁月浩阔的旋律间跌宕起伏,游弋辗转。神座,便是其中之一。这个在苍茫的高原深处静候了百年、千年的村庄,于那个不经意的时间节点上,与我如约而遇。
蔚蓝而幽深的天空,高远,广阔。逶迤连绵的山峦,铺展着圆润舒缓的曲线。羊群像天上跌落的白云,飘过山坡,又漫过收割之后黄灿灿的青稞地,搅乱了我被金风濡染得有些亮晃的目光。
沿着太阳的轨迹,自东向西的热曲河,融汇了这方土地太过久远的历史,铺贴在大地南北撕裂的凹处。南北两岸的万物天籁,因之有了阻隔而拉开距离,也因之交接融合、相濡以沫。奇怪的是,南边山势雄峻逶迤,松杉密茂,墨绿如染;北面山形舒缓柔婉,草甸稀疏,一片苍黄。
村庄临河而居,依山蓄势,像一个经年累月、宠辱不惊的智叟,又恍如一位沧桑而静默的隐者,端坐在时光里,棱角分明。
那一瞬,我看到了他深邃的目光和素净的表情。
作为南北两岸最明显的交界线,热曲河以最自然的S形流线,从东边宽阔的草地上款款而来,穿过那片红柳与沙棘交织的丛林,临近村前,一扭藏女般曼妙的腰身,便一弯一回眸,一曲一顾盼,蜿蜒曲回,迢迢西去。满河清亮的水色,该是她清浅多情的眼波,倒映着天光云影,回荡着人喧马鸣,裹挟着丰厚而深奥的远古讯息,来不及等人们解读,便揉碎在浪波水花里,沿着蜿蜒的河床,带向迢遥的远方和未来。
或许,她知道自己的心性,知道前面有大渡河急促的跫音,有长江豪迈的歌吟。她不染纤尘的心早有所属。
热曲河闪烁的波光,是阳光与水声迸溅出的碎银,被时光之水反复淘洗。我相信,河谷两岸的富庶与丰饶,定是源于阿曲河的滋养,源于阿曲河养育的这个古老民族的累月经年的勤韧与坚持。
二
太阳的聚光灯,就这么亮晃晃地照耀着时间深处的村庄。
村口,歇着几头刚卸下犁铧的牦牛,湛蓝或者青灰的眼神,像一泓秋水,温煦而明亮。它们静静地站立着,打着响鼻,身上驮满了赭黄的秋色。
沿着中间那条村道走过去,村民们颔首注目,山泉洗滤过的眼神,山花一样的笑脸,自然而不乏淡淡的羞涩,本真却不失尊严的热情,瞬间消解了人与人之间的生分,瞬间拉近了心与心之间的距离。
沐浴着村庄慈祥、平和而热情的目光,我走进神座,开始阅读这个平凡而又非常的村庄。
经堂的门楣下,一个老者合目静坐,像一块历经风雨的玛尼石,浑身浸透了金汁般的阳光,静静的,就那么笃定在时光的影子里,雕塑一般,只有手中的转经筒不曾停息。
经堂里,巨大的转经筒缓慢地转动着,发出沉重的咯吱声。那个系着头巾的妇人,清淡的目光绝不旁顾,在虔诚的信仰中,神情和她的心境一样,平静而安详,似乎整个人与外界已经剥离。她身体前倾,双手推杆,双脚有力,与经筒合二为一的身影,一次次在门框剪切出的光影里闪过——像老旧而亲切的幻灯片,投影在我有些灰黄的心帘上——任门外万籁喧响,任院内铺满阳光。
一座座寨楼,错落在田间地头,黄土夯筑的土墙,有着油画般厚重糙砺的质感,更透显出大地质朴的秉性和恒久的光芒。
一个个寨楼敦厚地站着。窗很小,恰似眯缝着的眼,无邪地看着你,或者像痴情而固执的汉子,在坍塌之前,永不放弃对远方的凝望。他们与高天下的苍茫厚土保持着同体连枝的默契,粗放而简陋的土木结构与力学空间,饱蕴着生命的力量,弥散着大地的温度。
抑或,他们更像一群沉默的歌者,岁岁年年,拥着怀里的一家老小,将生活的甘甜与咸涩、苦累与欣欢,揉合在不熄的火塘里,将一日三餐长歌短唱为袅袅娜娜的炊烟。
风,不知疲倦地诵读着房前院后的经幡。然后,旗帜般舞动各家寨楼上的炊烟,让近作或远牧的村民都能看见,让他们闻到奶茶、糌粑和手抓肉的香味,让他们听到阿妈吟诵平安经的祈祷,让他们看到妻子抱着孩子在房背上眺望的身影……不管多苦、多累、多远,他们的目光都欣悦、湿润,他们的内心都醺醉、温软。
我相信,这些寨楼是很久很久以前从地里生长出来,错落有致地聚在一起,以黄土不可复制的韧性,共同组成了生命的聚落。
一个勤韧的部族用土木构筑起的经年记忆,就这样,突兀在川西高原莽莽山原之上。
晾架,总是以最为老旧的木杆,营构最为粗犷的现代书法。简洁的构成方式,就那么矗立成丰收季节的地标——一垛垛密实厚重的青稞,连杆带穗地堆积起来,遮盖了沥白的木杆身上那些斑驳风雨,反倒让整个晾架丰硕起来,从上到下漫溢着太阳的味道和硕穗的清香。
有时,繁密漫卷的豌豆藤,也会连着根须、带着泥土,堆码在青稞垛旁,卷曲的藤蔓缠缠绕绕,零落的枯叶斑斑驳驳,其间却缀满了鼓胀的豆荚,以深褐的颜色和胖硕的形体,将青稞墙衬托得更加金灿鲜亮。
于是乎,金黄灿烂的青稞垛、赭褐蓬松的豌豆墙,被灰白的晾架高高挑起,错落在斑驳糙砺的寨楼之间,辉映着鲜艳的门窗、土黄的寨墙和寨墙上的白色图案,再由着一排排锗灰的栅栏、一道道蓝紫的阴影搭接、组构,颇似一幅印象派的油画,让人的心也随着目光很快暖热起来。
此时,阳光漫漶的麦地,于寨前屋后,以一贯的赤诚袒露着收割后的胸怀,褐黄色的麦茬密密匝匝,似有些许落寞,更宣示着辉煌。她们是产后的母亲,疲乏是免不了的,但那种虚弱而绵厚的热情,依然在满地流淌;那种柔美而温婉的母性,依然濡染着瞻望者的目光,使之油然而生亲近之意和敬爱之情。
麦地里,几匹劲健的骏马,卖弄着饱满劲健的肌肉,任风吹拂着长长的鬃毛和尾巴,像一群悠闲的绅士,不时地高扬着头来回踱步。当然,那些慵懒的奶牛就现实多了,她们自在地享受着季节的恩赐,安静地埋头吃着麦茬间凌乱的野草。她们知道,没有吃饱吃好,奶水就会减少,主人们爱喝的奶茶就会降低成色,整个寨子氤氲的世外桃源般的气息中,就会少一份让人一闻即醉的馨香。
就在那一群奶牛的旁边,几个年轻的妇女正在刨挖成熟的土豆。她们戴着鲜艳的各色头巾,宽大的袍子从上身脱下来扎在腰间,上身只穿着紧身的毛衣或布衫,双脚却早已陷在新翻开的黝黑的泥土里。她们高高地撅着臀,深深地弯下腰,嚯嚯地挥动着锄头,不时腾出右手捡拾锄下蹦出来的土豆,五指一挤,抹掉土豆上的湿泥,顺手丢在身后的背篼里。弯腰久了,她们时不时直起身来,捋捋头发,扯扯头巾,白里透红的脸庞,清秀明亮的眼睛,就那么一闪,便定格在了正驻足守望的游客们的镜头里。
当然,她们清脆的嬉笑声,总会攀过柳枝扎结的栅栏,铺满游客们流连忘返的背影,甚至悄悄绽放在多情者艳遇的梦境里。
……
其实,村庄很小,不论从哪个方向都能很快穿村而过。而且,村前村后各有一座木桥,叫伸臂桥,一左一右,就那样直愣愣地伸张着,像村庄永远张开的双臂。
……
作者简介
王庆九,笔名庆九,现供职于阿坝州文联;系四川省作协会员、省美协会员,九寨画院副院长兼秘书长,阿坝州美协秘书长。
1987年开始文学创作,以散文和散文诗为主;先后于《民族文学》、《青年文艺家》、《西部散文家》、《延安文学》、《散文诗》、《草地》等报刊发表作品近百万字;作品分别入选《散文诗精选》、《中国西部散文年选(2010年卷)》、《中国西部散文精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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