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活出生命的荣耀

■雯萍

母亲出生四川彭州，童年娇养，倍受宠爱，少年时，父意外身亡，随母颠簸流离至江油，受尽人间苦寒，逆境中成长。外婆不负外公遗言所托，无论生活多困苦都要让女儿读书。后来，母亲不仅出落得花容月貌，而且知书达礼。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那年，母亲正在江油女子中学读书，恰遇国家到学校招工招干，她踊跃报名并被招干，同时也被文工团招录，然而却被外婆阻拦，并把她强行带走，一起进山去南坪（今九寨沟）寻找外祖父、外祖母，无奈，母亲在外婆的泪水和哀求下不得不相随，那一去就不能再回还，不仅中断了学业，也失去了工作机会，还错过了几门好姻缘。

命运弄人，母亲的婚姻成了当地政府留住紧缺人才的工具，以给她安排工作为由，让她嫁给从省城借调来的无线电技术人才的父亲。

当时，母亲又考上了某师范校，却被领导硬生生地从花名册上删掉，要她嫁给父亲。

父亲很爱母亲，纯属耙耳朵系列，对母亲言听计从、百依百顺，宠爱有加，甚至没有底线。然而在“松南”合县时，父母被调往松潘工作，因不适应高海拔气候，加之其它种种因素，又糊里糊涂丢弃工作，私自逃回南坪，落难于边远山区黑河乡，过上朝不保夕的生活。

为了生存和孩子，父亲凭借自己无线电技能，在当地建修水电站、农机厂，制造脱粒机、磨面机、压面机、狩猎火枪、农具等。母亲白天为村民们磨面压面，灰头灰脸一身面，头发眉毛染成霜，晚上值守电站，在简陋逼仄的电机房教孩子读书写字，做一家人的针线活。艰难岁月里，父母手牵手，伸开双臂为孩子们撑起一片天，肩并肩，为生存苦苦跋涉，日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含辛茹苦，养育孩子们长大。

随着父亲给当地带来光明，周边一些村寨也来请求他帮着建电站，因此，父亲为乡村建了一座又一座电站，不仅要帮助后期维修，还要随时排除故障，整天东奔西跑，累得弯了腰，但他也成了远近闻名、人人尊重、称赞的好师傅，只要电站发不出电，大人小孩就像盼星星盼月亮似的伸长了脖子，期待着父亲排除故障，让光明点亮黑夜。

随着时间流逝，父亲因身体透支过度，积痨成疾，一病不起。病来如山倒，他那四季冰裂的一双老茧手再也无法挣钱，而当时治病需钱，孩子们读书需钱，家里生活需钱，一时间陷入“一分钱憋死英雄汉”的绝境，车到山前根本没有路，刚直不阿的铁汉子父亲，因借不到学费而急得泪奔。每每想起，心如刀割，碎成齑粉。

重担落于母亲肩头，她承担起责任，不但要无微不至地照顾父亲，还要为生活奔波劳碌，再苦再累也不让孩子们辍学，坚持与父亲同样的理念：只有读书才不愚笨无知、才有希望、才是出路，哪怕穷得砸锅卖铁，或行乞也要让孩子们完成学业。

母亲对父亲精心伺候，每日熬药做饭，想尽一切办法为父亲做细粮饭，总想让他多吃饭来增强体质，让身体好起来，每当听到治病的偏方，就想尽办法找齐药材，精心熬制汤药给父亲喝。然而在缺医少药，无钱为力的情况下，父亲的病愈加严重，就在那年的大年初九，他生日那天，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走完了他六十年的人生路，沉睡在了九寨沟县黑河沟的一座山脚下。父亲走的那年，二妹、三妹即将完成学业归来，经济状况就快好转，本想要给父亲换好的医疗条件，谁知苦命的父亲却熬不住走了，他没过上一天好日子。那年，母亲五十岁，说老不老，说年轻也不年轻，小妹还在读小学。

在苦难与父亲的宠爱中，母亲已养成刚强的性格，任性固执不服输，让孩子们敬爱又害怕。严教是她的法则，说一不二，喊左转不敢右转，尤其是小学阶段的学习，要求特别严格，亲自辅导，夜夜守着孩子们读书写字，完成老师布置的作业后，还要布置新任务：预习新课、练字、背书，有时瞌睡得眼皮千斤重都不敢说要去睡，如果母亲有事稍离开一下才敢打个盹，当听到脚步声来时，吓得立马开始写写写，然而懵懂中写的字就如她训斥的那样“鬼画桃符”，又被罚写一遍，现在想来都怕。姊妹们一直都在母亲“黄荆条子出好人”的严加管教下成长。

母亲把对父亲的思念转移至孩子们身上，五个孩子就是她的天，看着他们健康成长，守着他们成家立业。后来，孩子们就如亲朋好友羡慕而称赞的那样：儿子既有本事又孝道，女儿们都出息又孝顺。

让人最感叹的是她满口牙齿一颗不松动，专吃松潘铁胡豆，嚼得“咯崩崩”响，可以从成都坐车吃到九寨沟，因怕外面的锅碗粘荤，尽量坚持回家吃饭。有一次，她去绵阳圣水寺参加法会，天气很热，诵完经出来口干舌燥，又找不到水喝，于是买来一节甘蔗吃，她就像年轻人一样三两下剥开，嚼得“滋滋”响，引得周围人看稀奇，还向她咨询保健方法。她的眼睛明亮，视力依然好，看书可以不戴眼镜，随便穿针引线。我多次调侃说：“妈妈，您怎么不把您的优良基因遗传给我们呢？怎么全都遗传爸爸的烂牙齿和坏毛病。”她笑得很得意，就像天真无邪的小孩，眨着眼睛说：“我哪知道啊！”

母亲热情好客，为人正直，待人真诚，心地善良，谁对她好会记住一辈子，从不想欠情，倘若无力偿还，也要儿女替她还，骨子里有一股连她自己都无法掌控的清傲与志气。

母亲爱好广泛，除了吃斋念佛还喜欢看书，看佛法书籍、养生书籍、小说，读女儿的作品更是津津有味，一遍又一遍，是位忠实粉丝，她会建议女儿多写正能量，弘扬真善美，多写中国的传统文化；也喜欢看电视，最爱看新闻、海峡两岸、养生栏目等，平时聊天总能跟我夫君谈到一处；母亲也喜欢养花草，任何品种的花只要她养，就长得特别旺盛，开得十分张扬，她随手插枝必活，小小阳台四季如春，让人艳羡，如讨要必送，每当听到大家的赞叹声时，她都高兴得像个孩童，觉得很有成就感，慈祥的笑脸如山花般烂漫。

母亲独立自主，自力更生，一直独居，不愿给别人添麻烦，自己照顾自己，不服老，不愿别人去搀扶她，有时不经意去搀她，却被她生气地推开说：不要嘛！我自己行，让别人看见以为我很老了。我心里苦笑：我的妈呀！您本来就很老了呀！去旅游时，大巴车上下梯很高，大家总想去扶她，她总是笑着推开别人的手。她走在旅游团队里，就像一个兴致满满的顽童，总是跑在最前面，追随导游跑，喜欢听导游解说。但是她小小身影装进我眼眶时，我心里酸酸的，很难受，因为她的腰背已佝偻，残酷的沧桑岁月不仅夺走了她的青春年华，还缩小了她的身影，刻满一脸褶皱、染白满头发丝。虽然如此，她总是忘掉自己年龄，做什么都逞能，一点都不想让人觉得她老了，不行了。

母亲在人生的路上，虽然没像别人那样活得轻松漂亮，一路精彩、成功，也没有动人的故事，然而她经历了许许多多坎坷，一路沧桑、坎坷、曲折，尝尽人间酸甜苦辣。但是她的坚强与坚持就是胜利，活着才是希望，活着才有机会对人说：我挺好，儿孙满堂，享天伦之乐！生活丰富多彩，充满阳光；才能对天堂里的父亲说：解放已七十年了，改革开放四十年了，你走了三十多年了，现在的中国有着天翻地覆的变化，国家越来越强大，人们都富裕起来过上了好日子。孩子们也挺好，也过上了好日子，你虽没赶上好时光，我却替你赶上了好时光，过上了好日子。

母亲只是一个平凡人，如一粒河沙、一颗崖缝里的小草，却活出了生命的荣耀。只愿母亲永远相伴，陪伴儿女们走过人间每一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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