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习记者唐冲记者王和斌
冬日阿坝,白雪皑皑。
2017年 12月11日14时30分,阿坝县人民法院原党组成员、副院长、四级高级法官秋灯,拿着厚厚的审理报告到院审判委员会评案室汇报案情,这是他退休之前的最后一件案子。
谁也不曾料到,在汇报案情的过程中,秋灯突发脑溢血,倒在评案室办公桌上,被送往医院后抢救无效于13日凌晨逝世,享年54岁。
惊闻噩耗,曾经的同事们不愿相信,高原上的农牧民群众不愿相信,家人更是无法接受……
“灯,也寓意着夜晚的灯,一盏爱的灯……”同事泽郎卓玛在悼念散文中写到。
“总觉得不过是一场梦,一场怎么也醒不了的梦。”大女儿仲尕吉在朋友圈这样缅怀父亲。
秋灯走了,身后留下的是他对未尽审判事业的遗憾,是他对家人同事的无限挂牵,是他对农牧民群众的永远惦念。
自从到法院工作以来,秋灯视审判事业为生命,视领导同事为家人,视群众为亲人,坚守清正廉洁本色,一生扎根基层,一心守护高原,用短暂厚实的生命诠释了一个党员的使命、一名法官的忠诚。
一件未办理完的案子
在秋灯的办公桌上,还放着他生前办理的最后一件案子的判决书,这成为了他这一生唯一一件未办理完成的案子。
“2017年12月11日下午两点半,我们还在一起讨论案子。当时我就坐在他对面,一开始陈述案情的时候他都很正常,思路很清晰。后来大家在探讨细节时,他的回答有些表达不清,甚至都说不出话了。”阿坝县人民法院副院长宋邓达尔杰回忆道。
他自己办理的案子他不可能不清楚细节,宋邓达尔杰暗自在心里嘀咕。秋灯突然站起来又坐下,表情有些不自然,宋邓达尔杰才察觉了异样,准备扶他回办公室休息。那时才发现秋灯已经双腿无力,说不出话来。同事们赶紧将他送往医院……
“我们都想着他还会醒过来,就算是偏瘫,人也还活着。没想到他就这么走了,什么话都没留下。”宋邓达尔杰说。
秋灯走了,他的办公桌还保持原样,同事们都觉得他还活着,就像他初到法院工作一样。
1963年7月,秋灯出生在阿坝县一个普通的牧民家庭,自幼丧母,家境贫寒。童年,失去母亲的秋灯总是被孩子们嘲笑,老实巴交的父亲在受人欺负之后总是忍气吞声。懂事的秋灯一心发奋读书,希望长大后能做一位正直有为的人。
1984年,中专毕业的秋灯当上了乡村医生,可他始终没有放弃“正义”的梦想。行医之余,他专注于法律知识的充实,泡在法律书堆里。功夫不负有心人,1985年,秋灯凭借扎实的法律基本功,被调入阿坝县人民法院工作。
在县法院工作一年后,秋灯主动向院党组递交申请,要求到牧区法庭工作。“我从一个牧民的儿子成长为一名光荣的法官,深受党恩。我想去牧区,为我的家乡做一些实实在在的事。”人事档案里,秋灯的申请书纸张已泛黄,但字迹依然清晰。
阿坝县麦尔玛法庭辖区面积广,山高路远,交通不便。“出行基本靠马,沿途自我嘻哈,工作隔空喊话”,这是秋灯对当时工作生活环境的总结。
在麦尔玛,秋灯一待就是12年。
乡村医生、书记员、助理审判员、审判员、副庭长、庭长、副院长、审委会委员、审判团队负责人……这每一步,秋灯都走得坚实。
30多年来,秋灯经手办理的案件,没有一件案件超审限审理,没有一件当事人上访缠访案件,没有一件发回重审与改判,没有一件错案。
“作为一名党员,我有责任也有义务回报党恩,回报社会;作为法官,公正司法更是责无旁贷……”这是党的群众路线教育实践活动中,秋灯在中心组讨论时的发言。
他说到做到了!
1995年6月,麦尔玛法庭辖区发生一起草场边界纠纷案,双方当事人邀约各自家族成员持械对峙,冲突一触即发。
草场纠纷关系到牧民群众的切身利益,很容易引起突发事件,甚至上升为刑事案件。向院里汇报后,秋灯组织法庭人员,穿上法袍,扛上国徽,背上帐篷,骑马前往草场纠纷发生地。
到达现场后,秋灯和同事就地“驻扎”下来。接下来的日子,他与双方面对面进行交流,了解他们的矛盾焦点,倾听他们的生产需求,宣传党对牧区的政策和法律,邀请当地威望度高的大德高僧和群众代表参与调解。
一周后,剑拔弩张的双方纷纷竖起大拇指,双方家族自发围成一圈,齐声向秋灯说着“卡卓卡卓(谢谢)”。
这只是秋灯办理的众多案子中的一件,而他这一生办的每一件案子都谨慎细致。
同事扎新措说,法院审理案子会经常遇到汉语水平不高的群众,秋灯都当上副院长了,他还主动承担法庭翻译工作,“他就是一个低调的老好人”。
同事们眼中的秋灯,不像领导,更像是兄长。
去年7月,秋灯向党组提交了辞去领导职务的报告。而12月11日原本是他职业生涯最后的“汇报课”,却没想到,这次汇报成了一名优秀法官、一名忠诚共产党员的绝唱。
一次未出席的家庭晚宴
大女儿仲尕吉在朋友圈晒出父亲秋灯的遗物,有徽章、结业证书、工作笔记等等。她说:“我有一个多么值得骄傲的爸爸。”
仲尕吉答应接受采访,并带来了秋灯的遗物。她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个文件袋,一件一件地整理着秋灯的物品,抽泣着,双手颤抖。当再次翻出父亲的照片的时候,她捧在手心里,泣不成声。
“10号爸爸刚从都江堰出差回来,那天正好是我28岁的生日。计划着一家人一起吃顿团圆饭。因为有一家火锅店11号开张,我们就把吃饭的日子推迟到了11号下午,我把包间都订好了……”在仲尕吉心里,父亲未出席的这次家庭晚宴,父亲未亲口对她说的那句“生日快乐”,成为了她永远的遗憾。
2017年12月11日下午,仲尕吉在单位上班,她还在猜想父亲会不会送她生日礼物,一心盼着下班后一家人热热闹闹吃顿团圆饭,突然接到母亲的电话,“你爸爸突发脑溢血住院了”。
犹如晴天霹雳。赶到医院后,父亲已经昏迷不醒。经过一夜的抢救,血压降下来了,病情稳定了。没料到,12日,秋灯的病情加重,13日凌晨永远地离开了……
“近36个小时,爸爸一直昏迷,直到离开,一句话都没有说。我知道,他一定有好多好多话想说……”连日来,仲尕吉对父亲的思念没有减弱一丝一毫,她始终不肯相信,父亲就这样离开了。
仲尕吉在阿坝县麦昆乡司法所工作,和父亲是同一个系统。她和父亲在一些会议上见过,“我觉得父亲开会的时候特别帅,他生来就是做法官的”,在她眼里,父亲是她一生的骄傲。
因为她的专业不是法律,仲尕吉在工作中遇到疑惑或者很专业的问题,她经常跟父亲请教。有了父亲的指导,她觉得踏实,并能获得自信。
“爸爸常常跟我和妹妹说,有多大本事做多大的事,能力范围之内的事要尽力做好。”仲尕吉说,她和妹妹工作之前,父亲对她们特别严厉,每天早上6点就叫她们起床看书复习,准备考试。工作后,父亲对她们更多的是传授为人处世的道理。
在秋灯的笔记本扉页上写着这样一段话:“翻山越岭、驰骋草原;席地而坐、围圈审理。每一次脚蹬,每一下颠簸,每一场交谈,都是为牧区人民留下的正义的轨迹。圆梦家乡,圆梦法官,此生无憾!”对仲尕吉和妹妹泽让卓玛来说,父亲的这些话值得她们用一生去体会和学习。
艰苦的自然环境,长期超负荷的工作,秋灯患上了多种高原易发性疾病。多年前,秋灯就被检查出患有高原性红细胞增多、糖尿病、高血压等疾病。家人和朋友们反复劝说他要注意休息,不要太拼命,他总是回答“我知道”。
仲尕吉回忆说,每次她和母亲都要再三劝说,父亲才肯去医院看病,而每次都是做完检查、拿些药就又回到工作岗位上。
逝世的前一天,秋灯刚从都江堰出差回来,病体疲态尽显,家人劝他休息两天再研究案情。他说:“我坚持一下没问题,年底了,尽快审结手上的案子,心里踏实点。”
就是这一次“坚持”,成为了秋灯生命中第一次不完整的“坚持”,也是他审判生涯中最后一次“坚持”,更是让家人遗憾终生的“坚持”……
秋灯走了。这一天,代表法官一生荣誉的“荣誉天平奖章”刚通过省高级人民法院审核。他,也是其中耀眼的一枚。然而,他再也无法亲自领取……
秋灯生前一贯简朴,离开后家人朋友尊重他的意愿,连告别仪式都不曾举行。
秋灯走了,他正正派派做人、清清白白做官、踏踏实实做事的高尚品格和工作作风影响着继续奋战在高原的法院人,激励着每一个人不忘初心,继续前行。
记者手记:
这是一次沉重的采访,我们在采访现场故作坚强,眼泪一直在眼眶里打转,过后回想起来总是忍不住感慨。
秋灯54个年轮的人生之路是短暂的,又是熠熠生辉的。在和秋灯生前同事的交流中,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两个词是“低调”“严谨”。
他生前的好友原本答应接受采访,后来因为要面对镜头又拒绝了。他说,秋灯的一生是平凡的,死后让他安静地离开。还有一位采访对象是秋灯曾经审理案子的当事人,是一位纯牧民,汉语水平不高。通过翻译得知,他眼里的秋灯人品很好,就这样离开“是法院的损失,是群众的损失”。
仲尕吉收藏的秋灯的遗物里,有一堆肩章。那是秋灯每一次更换警服留存下来的,他一一悉心保存着。这一枚枚鲜红的徽章,是他一生的记录,一生的荣耀。
目前,阿坝县委已追授秋灯同志“全县优秀共产党员”称号,并号召全县干部群众向秋灯同志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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