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乐成
她,窄小,清浅,挣出东黄山前怀,穿过临朐东城街道郎家洼村林区,蹑手蹑脚西来,触摸一把庙乡村沿,又擦着杨家场村东,嬉闹着投入弥河的怀抱。她四季涌流,有鱼有虾有螃蟹,却没河川的名分,屈称水沟子;水沟子,每逢雨季,益新公路两侧都有,地边地沿就能看到,连筷子胡同里都有涓涓不断水沟子的影儿。寂寂无闻也就罢了,为啥还在水沟子后再缀上个“崖”字?我们初中的老师道不清,村里的老私塾爷爷说不明,请教看果园的万事通刘爷爷,他耷拉在白胡子里的扁长纸烟翘了三翘,没了下文。
我上学的初中,坐落在水沟子崖北的新村,那儿,还有大队党支部、卫生室、磨面坊、肉店、代销处、理发店和拖拉机站。水沟子崖上瘦瘦的木桥,成为连接学校、村卫生室、代销点和磨面坊的重要纽带。
水沟子崖的确窄。上口宽不足五米,深不过米许,只能算作农田里的一道皱纹、大地肌肤上的毛细血管。河道浅窄,不等于不起眼;称不起河,不等于缺河的魅力。沟岸绿柳掩映下,四季清流脉脉。水芹菜、水葫芦、水蓼子、蒲草还有不知名的野草,铺满沟底,丰腴的水草掩藏着鱼儿、虾儿,偶然闪过的鱼肚白,宛如清流里的道道闪电。孩子们放学后,下沟捕鱼摸螃蟹,肥美的水草装满打猪草的篮子。夏日暮色里,水沟子崖灯火点点,不是萤火,不是鬼火,是孩子们提着保险灯,在摸知了龟、捉树蝉。每逢爬树拣了蝉蜕,三四十只,能换方格本或半沓信纸,有时还搭上块甜软的高粱饴。冬天交九后,一夜间,冰冻半尺,水沟子又变成孩子们打滑的天然冰道。
水沟子崖水清甘甜,水底的鱼虾和砂粒清晰入目。夏日同学们口渴,喝的就是西红柿加沟水的酒瓶装自制饮料,却不会闹肚子。去新村打醋,走出代销处,边走边喝,到了水沟子崖,能喝掉三分之一,为糊弄爹娘的眼睛,再用沟水灌满瓶,娘至多说,这回的醋不刚酸,拌凉菜得多加点。三伏天,我掺水的醋瓶生了醋蛾子(蘑菇),我娘连说代销员老张没良心。其实,我娘冤枉了人家,是我在醋瓶里掺了水缸里的陈井水。后来,再喝醋,我就一直往醋瓶里掺水沟崖的水。这水是新鲜的山泉水,没再生醋蛾。筷子胡同里的伙伴熟子,却没我幸运。中秋节来亲戚,爹让他去代销处打酒。那时的孩子都嘴馋,熟子也不例外,边走边咂口咂口,不知不觉一瓶酒咂下了瓶子脖。他怕挨爹打,舀了缸水,重新把酒瓶灌满。亲戚是来自县城的“酒家”,端起盅一咂摸,说淡不拉几,不是县酒厂酿的串香酒。熟子爹脸上挂不住,当天下去代销处找张泮泽,看张一脸茫然,把酒瓶子往柜台上一撞,哼出一句:你尝尝。张泮泽咂了口,又从酒坛子里打上半提子,让熟子他爹也尝尝。熟子爹一咂立时脸发热,脚一跺,就奔学校去找儿子算账。熟子跟我说,说来很怪,他每次打酒总喝口,都是拿水沟崖水重新灌满瓶,他爹从没喝出问题来,这回灌的是水瓮里的水,却露了马脚。到底是县城的亲戚品酒水平高,还是没掺水沟子崖水的原因?这复杂问题,孩子们哪能说得清?
水沟子崖名不见经传,却被视为庙乡的灵性之地。传说,明代有颇负盛名的堪舆者,打村东皇山西望,雨雾间,有条“小白龙”自皇山北麓腾跃西去,消失于庙乡村北。那时节,庙乡的吕姓、王姓两家族,将家族墓地定在了水沟子崖南岸的一西一东,取的是背靠大山,面朝河水之意。灵山秀水出才子。明代辛未年间,庙乡出了进士吕三才,官至山西布政使司布政使,当地称“吕布政”,除在县城立有进士牌坊,还在庙乡村北水沟崖畔,竖有上刻“望京门”的石坊。吕三才病逝后落叶归根,葬于水沟崖南岸吕氏墓地,墓前立有御赐赑屃驮碑,毁于20世纪60年代。吕进士的儿孙,又出过两位进京城国子监修习的贡生。1978年国家恢复高考后,庙乡的王姓家族仅筷子胡同,就出了三位博士,还有五位硕士以及受国家表彰的三甲医院院长、高级职称的专家等。
水沟子崖是“小白龙”的化身,鲜活于当地的民间传说。而庙乡的农人,实实在在受惠于水沟子崖那一股清流。这股清流,跟东干渠水携手,一道滋润着第三、四、五三个生产队三百余亩良田。那时的沟水是纯正的山泉,社员们干活渴了,拨开水草,捧沟水解渴,洗脸面去暑,有的干脆趴到水边,咕嘟咕嘟饮个饱,那痛快的喝水声很悦耳。可水沟子崖的河水再清澈,也难以解决庙乡人的温饱。河水映照出的,多是贫血的容颜和旧衣衫的穿戴。
20世纪80年代初,联产承包责任制犹春雷,似甘霖,催放了农人心头之花。欢天喜地的掌声里,我家分得无头鬼林子和村南窑直两块责任田。距村四里地的窑直责任田,没水源,庄稼靠天生长,三年两歉收。全家的口粮就寄望于水沟子崖畔这亩半地。
按舅的说法,我爹“就一书生”,农活手艺无法与地道的庄稼把式相比。可有了自家的责任田,又守着水沟子崖这汪活水,家人心里有底气。爹娘不惜汗水,刨地刨得深,坷垃砸得细,畦脊挑得直。挑水补苗,推水浇庄稼,人和庄稼都分享着党的好政策的春风和沟水的润泽。每逢大旱时节,水沟子崖两旁挤满了水桶和推水车,甚至还用上了抽水泵。本已细细的水流,白日里几近断流。爹娘不愿赶热行市,趁着乡邻们下半夜回家歇息,沟水复流,打着保险灯,架起推水车,让一车车映着星光的溪水,撒欢儿跑进庄稼地。等晨曦初露,赶早的邻人来到水沟崖,我家那庄稼地已浇水大半。晨光里,爹娘摇着疲惫的身影回家,背后责任田里咂饱了水的庄稼,已响起了咯咯的拔节声。清亮的水沟子水,合着爹娘的汗水,蝶变成了籽粒饱满的金色粮食。家里粮瓮满了,粮囤尖了,树杈、立杆上圈围着金黄的玉米棒子,院子里鸡猪鸭鹅浅吟低唱的旋律,驱散了往昔穷村陋巷的落寞,笼罩爹娘脸上那缺吃少穿的愁云,也浪打风吹去。
星移斗转,世事变迁。水沟子崖,和着她的清流、绿树、碧草、鱼虾,已翻成历史的页面。庙乡的土地,先长出了糖厂、造纸厂和石棉瓦厂,继而更新换代,繁茂出华建铝业等铝型材生产和不锈钢、钢架结构、玻璃深加工等建材加工企业。二十春秋,一座蜚声中外的中国铝都,携着鳞次栉比的住宅楼群,拉手着高档教育园区,繁荣的商业网点,葳蕤于庙乡大地。
庙乡人说,压上水沟子崖水线的厂区、住宅区和教育园区,还时时显现出水沟子崖湿湿的身型,这条水线四邻的企业枝繁叶茂,格外兴荣发达。水线四邻的社区、居民平安健康,顺着这道“龙脉”,仿佛又看到了时隐时现的“小白龙”身影。其实,现实中哪会有“小白龙”,那分明是庙乡勤劳淳朴的乡亲,那东来的紫气祥云,分明是党和国家政策的霓虹甘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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