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走过石峁

舍黛蓝

经过蜿蜒的小米路，直通这座石头王国的心脏。此刻，4300岁的他，就站在我眼前，我用每一步谨慎地丈量着这片土地，我的手也想抚摸遍这里的每一块石头。太阳下山的时候，这座庞大的城邑通体金黄，像即将拉开千年以前的帷幕，宛若要复活一般，令人着迷、好奇。

我的脚在他庞大的躯体上寻找着每一个被尘土掩盖的惊世文明，试探性地想获得他生前的秘密。他的一生都令人费解，那些惊现在大众眼前的精美石雕、石器、美玉、陶片、口簧、骨针、壁画……它们在沉睡前经历了什么？用石头建造的王国是如何变成一座废都的？是一场什么样的战争，将这座伟大的石头城忽然崩塌？那些令人匪夷所思的石器与石雕人面，刻在它们身上的图腾信仰带着重要的启示意义醒来，它们表现出的浓厚的宗教性尤其让人猛醒。那些日常器物上的涂鸦无不宣示着天地之权，而这种象征已经被拥有玉制神器的社会上层独占，但与之相关的信仰和神话传说已经深入人心。

而那时候的艺术思维，更让人不可思议。那块玉人头像，是不是在极力地想要告诉我们，山海经里的一目国也曾在这里复兴过？那些缺坏的陶器经过修复，完整地站立在我们的眼前，它想告诉我们什么？部分口簧已残裂，已经奄奄一息，而部分口簧还能发出声音，就像在千年之前余留的回音一样，让我们再次吹出千年前的梦，唤醒千年前的王。那些骨针，穿过兽皮，穿过粗糙的皮肉，穿过猛兽的骨骼，现在，也能穿过我们的绸缎和蕾丝，就像穿过我们布满漏洞的欲望。那二百多块壁画残块已不能拼凑出完整的故事，我多想在我的脚下找到答案，但我知道这是不易的。

此刻，我站在皇城台，这里的王也曾站在这里，这座睡了4300多年的石头王国尽收眼底，它被夕阳笼罩，我一本正经地捋捋袖子，正当我想无罪释放那批少女、那批奴隶的时候，一声汽笛声将我从千年之前的石头王国中强行拉出。脚底下用玻璃封住的头骨阵列，让我无法想象当时的祭祀场景是何等的残忍，而他们对宗教信仰又是何等的忠诚。不惜流血，不惜宰杀，那些被巫术、被祭祀所吞噬的少女头骨摆列的方式和损伤形式让远古石峁先祖的信仰多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它是残忍的，可又是庄严神圣的，它决定了石峁先祖对生命的认识和对未知事物的解读。

当石峁还在沉睡的时候，当石峁被当地农民一锄头挖下去发现的时候，石峁古城的遗物就开始面临着分散，面临着彻底的被分离。幸运的是，石头王国没有彻底地毁于农夫的锄头和无知的认识，当他们被发现的时候，也就预示着这硕大的文明成果将被逐一破解。他的秘密，他的诞生，他的衰盛，直至他的消亡，都宣告着历史文明发展的重要意义。

背靠在城墙上的时候，我感受到了一种来自远方的厚重的神秘力量和一种发自内心的震撼。如此庞大的工程是如何完成的？这个用石头打造出来的石头王国，除了震撼还有令人无尽遐思的历史根源。那些破损处露出来的工艺技术令人惊奇，他们的智慧就是超群的。

站在他的脚下，整个王国的造型层次都彰显着权力的分层。我仰视着这座古城，就像千年前这里的居民仰视这里的王一样。在这座都城下，我们是如此渺小与卑微，我们愿意为这里的王奉上我们的信仰和荣耀。那些鳄鱼骨，那些居民居住的地方，那些利器，都在告诉我们，这座古城一定有一段被忘却的重要史诗。这座古城不仅是这片黄土地的文化坐标和文明维度，更是中国文明的解密地。

在这片黄土地上，在这座古老的石头城里，这里有一个王，他统领着整个部落的生存、竞争、衰亡。当我坐在城底下，我多想解开这里的缘由。这座石头城，孕育了数千年来的生态演化和自然变迁，见证了农牧交错地带的杀戮与生息。这里也滋养了秃尾河畔，一个湮没四千多年的人类文明，这个巨大的石头王国，在这片黄土地上石破天惊地发出一声崩裂的嘶吼，宣告着颠覆人类文明起源说的解读。

当我背对着皇城台的时候，我在心里向他告别，虽然我们没有面对面交流，但是这些残垣断壁都一一讲述了零零散散的故事，等待被拼凑、被破解。在夜晚的星空下，这座古城会醒来，会继续上演他的石峁梦，等太阳升起的时候，那片光包住这座石头城的时候，我们将会跟随着他们的指引，破解他们随身携带的奥秘，在这里，我们将会发现更多不可知的人类文明、起源文化……

这就是这片黄土地生来就带着的荣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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