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路—从寂静走向喧嚣（下）

道路的命名、更易、变迁、演变，实际上就是城市发展和成长的历史，是解读城市内涵的线索和依据，是可以触摸的有生命的城市生活气息。

1东莱银行大楼

当年，湖南路上的东莱银行大楼，绝对有鹤立鸡群、横空出世之气慨。这幢大楼的地块，原属德资广包建筑公司。在这个大院子里，建有广包公司的生产厂房、仓库等零散建筑。青岛首富、民族资本家刘子山，一直有一个金融梦想。

1918年2月1日，刘子山出资20万银圆的东莱银行正式开业。这是青岛最早的民族资本商业银行。经营顺利的东莱银行，迅速在济南、大连、天津、上海开设了分支机构。

1923年，是东莱银行的嬗变之年。这一年，银行实行了股份制改造，资产扩大至300万圆。刘子山仍为第一大股东。财大气粗的刘子山买下了湖南路39号地块，请朋友、浙江商人兼业余建筑设计师杨浩然，为他设计东莱银行总部大楼。大楼立面是简化三段式山字形，中轴对称，石砖木钢筋结构。此楼在一片空旷的大院深处，端庄静穆，总有一种拒人千里的威仪。

此楼建成后，深得刘子山喜爱。一楼为银行总部及营业厅。二楼、三楼，为刘子山一家起居坐卧之用。他从太平路的洋楼中举家迁居于此。

1926年，刘子山再施乾坤腾挪之术，银行总部又搬到了天津租界之内。刘子山全家也迁至天津。资本的本性是逐利而为。天津的商业机会及投资环境均好于青岛，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湖南路39号遂降格为东莱银行青岛分行。

1929年，东莱银行的青岛业务几近停滞，39号大楼亦空置无用。刘子山以每月50银圆的价格，象征性地租给了青岛宪兵司令部。抗战期间，大楼被日本宪兵队强行占据。光复后，又成了青岛国民党宪兵队驻地。 1963年，青岛档案馆在此办公，大量珍贵档案存放在楼内的原地下金库中，温度湿度符合要求，珍贵档案的安全完全有保障。1993年，市政府将此楼出让给青岛平安保险公司。2002年租赁合同期满后，平安保险公司迁出。在后来将近十年的时间里，此楼一直闲置。

2011年，为盘活国有资产，青岛市政府决定拍卖湖南路39号大楼。几轮举牌后，潍坊民营企业家李宗章以9000万元竞得此楼。

为保护和善待这座省级历史优秀建筑，李宗章不惜斥资5000万元精心维修了这幢百年老楼。替换下来的部分美国红松木房梁，仍纹理清晰，完好无损，可见当年建筑之用心，建材要求之严格规范。

现在，湖南路39号是一个半公益性私人博物馆，珍藏和展示李宗章多年收藏的字画、红木家具、瓷器、珠宝和其他工艺品。

2湖南路的历史积淀

其实，湖南路的历史积淀在西侧。

辛亥革命之后，一批清王朝的高官显贵避居青岛。周馥与刘廷琛就在湖南路上购房安家。

周馥的独栋别墅在湖南路与蒙阴路口。1902年，周馥以山东巡抚身份首访青岛殖民地，开启了中德地方长官面对面交流的先河，迫使胶澳总督特鲁泊不得不回访济南。那次访问，青岛给周馥留下了良好的印象。

1906年7月，周馥卸任山东巡抚，调任闽浙总督。还未到任，朝廷又急调他任两广总督。第二年，周馥以年老多病之由，奏请“回籍就医”。在河北原籍待了没多少时间，周馥便来到了青岛。他一度想在青岛颐养天年。他的儿子周学熙也在青岛大手笔投资，置买地产，创办工厂。日德大战，青岛未来莫辨。周馥匆忙离青赴津躲避战乱。

1921年8月，周馥病逝于天津寓所，享年84岁。周馥的曾孙周一良，清华大学历史学教授，当代知名学者。周一良师承陈寅恪，与胡适也多有交往。 1949年之后，在历次政治运动，特别是知识分子改造运动和文化大革命中，周一良无情揭发批判陈寅恪、胡适的反革命思想和反动学术研究。

“文革”后期，周一良加入了“四人帮”的写作班子“梁效”（意为北大清华两校），成为“四人帮”的御用文人之一，为“四人帮”的倒行逆施提供舆论支持和文化炮弹。拨乱反正之后，同侪曾手书“无耻之尤”邮寄周一良。

晚年周一良大彻大悟，向恩师陈寅恪的在天之灵虔诚道歉，向胡适先生诚恳认错。周一良的反省精神，值得称道。周一良以米寿之期离世，也算是高寿。

1913年1月19日，周一良就出生在青岛湖南路上的周家洋楼之中。

刘廷琛的房子距周馥家大约一路之隔，在湖南路53号。刘廷琛祖籍九江。

刘家是当地有名的藏书之家，诗书传家已逾十代，家学渊源，家藏丰富，许多孤本、善本宋版珍贵图书，世所罕见。刘廷琛父亲刘橘祺，是光绪年间举人，尤善书法。刘廷琛自幼在父亲亲炙之下，亦是书法大家。刘廷琛曾任皇帝的书法老师，其书法作品红及京城。

20世纪初，刘廷琛任京师大学堂总监督（相当于今日北京大学校长），新军叛乱之际，朝廷又封他为学部副大臣，主管全国的教育工作。改朝换代的当口，刘廷琛最不放心的是他家的藏书。他在青岛购楼，与其说是居住，莫如说是藏书。他觉得，青岛是德国殖民地，动乱不至于殃及于此。刘廷琛与父亲刘橘祺将湖南路53号的房子，一半居住，一半存书。据说，从九江搬来的图书有十几万册，装了满满两大房间，几十个大书架。

不知出于何种考虑，来青岛避难的前清遗老，大都选择住在离火车站300米左右的湖南路、湖北路一带。其中，军机大臣吴郁生，邮传部侍郎于式枚，东三省总督赵尔巽，以及徐世光、杨度等，都住在周馥、刘廷琛四周。

张民先论道：“这使得南从湖南路、湖北路，北到肥城路；东起河南路，西至泰安路围合的市街，在大约十多年时间里，逐渐成为中国近代历史上风景最为独特的流亡政治避难所。 ”

“中夜枕书卧，且听波涛声”。此刻，遗老们在青岛坐拥书山的心境，完全不似当年指点江山，激扬文字时的豪迈与洒脱。在这些前清重臣的心里，更多的是痛失家国的惆怅。

刘廷琛时常用酒精麻痹自己。他是逢喝必醉，醉则大哭。刘廷琛的放浪形骸，正是对未来不可期许的恐惧，正是对精神家园轰然坍塌的痛心疾首，正是对无处安放自己心灵的茫然。

湖南路72号华侨饭店的命运，是一个令人唏嘘的故事。

华侨饭店建于1936年，由中国建筑设计师刘铨法设计。主体三层，在湖南路与蒙阴路拐角处，别处心裁地设计成圆弧形，显得流畅而律动。有人说，这种造型，看上去像一顶皇冠。

华侨饭店建成之时叫“新新公寓”，它是青岛当年集餐饮、歌厅、舞厅于一身的最大的娱乐场所，是夜生活的好去处。

新新公寓的歌厅环境高雅，可容纳300多人。歌厅正面是一个大歌台，经常有上海来的明星登台献艺。入夜，情侣们双双而至，在歌厅四周的小餐桌前就坐，点一份西餐，一边啜饮，一边听歌，情到浓处，牵手起身舞上一曲。

新新公寓的西餐也很有特色，煎牛排、烤小鸡、炸鳜鱼等，很受欢迎。

抗战时期，日本人将新新公寓更名为“绿洲友谊社”，允许饭店开博彩业，这里成了青岛最大的赌场。青岛光复后恢复原名，仍是青岛的高档饭店之一。

上世纪七十年代，新新公寓改为“华侨饭店”，划归市侨务办公室管辖和使用。这是为了更好地接待日益增多的赴青岛旅游观光的港澳台同胞。这时的华侨饭店，主打传统鲁菜，葱烧海参、香酥鸡、九转大肠、糖醋大虾、油爆螺片、鲅鱼水饺等，叫响青岛，饮誉海外。 1987年，两岸恢复交流之后，华侨饭店成了当时接待台湾同胞的重要场所。许多台胞指名要在这里坐一坐，看一看，为了休息，更是为了怀旧。山东老乡、台湾经济领袖孙运璇，就曾打发他的儿子造访过华侨饭店，并将大陆之行的所见所闻，向他详尽报告。

可惜，2003年年底，“新新公寓”被拆除改造。 文/蔡晓滨 图/于晓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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