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南路—从寂静走向喧嚣

如果把城市比作一个 人 的 躯体，道路更像是一座城市的经络。这看似凌乱的脉络，能让你在这庞大的城市中自由行走，指引你走向这座城市的历史深处，走向它的神经末梢，去感知这座城市的前世今生，去触摸它曾经有过的鲜活的生命历程与生活场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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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时记忆中的湖南路

湖南路是一条居民街，东起龙口路，西止泰安路。自湖南路西头走出去，便是热闹的青岛火车站广场。

德占时期，湖南路叫“伊伦娜街”。伊伦娜是德国海因里希亲王的夫人。海因里希贵为皇叔，又是德皇威廉二世最喜欢的弟弟，所以，欧人区的这条重要的道路，便以亲王夫人的名字命名了。而在西方语言中，“伊伦娜”又有“和平女神”之意，故而，当年许多青岛人也将这条路称为“女神街”或“女街”。日据时期，日本人给湖南路取了一个费解又难听的名字：“久留米町”。久留米是日本静冈县的一个县辖市。

东西向的湖南路，与多条南北道路相交叉。自东向西，分别是龙口路、江苏路、日照路、沂水路、青岛路、德县路、莒县路、明水路、安徽路、浙江路、中山路、河南路、蒙阴路、泰安路。

在我幼时的印象中，湖南路是一条由东向西不断从幽静走向喧嚣的道路。

湖南路的最东边，与龙口路隔路相望的是黄县路。那是由小块的马牙石铺就的起伏不平的优雅小道，通向一个道路纵横交错的半山小区。我总觉得，从黄县路走进去，就走到了一个童话般的神秘世界。

江苏路西侧这一段湖南路，是一截漂亮的林荫道，高大的法桐迎风摇曳，巨大的树冠遮天蔽日。江苏路湖南路口西北角，高高的台子上，是一个少年气象观测站。距地面1米多高洁白的百叶箱里，是测温仪和湿度计。长长的竿子顶端，风速仪似4个金属小圆碗，随风旋转。期望着有一天登上气象站观云测天，是那时每一个少年心中的梦想。

我大姐大我近6岁。 1963年我报名上小学时，就是大姐拿着户口本，领着我沿湖南路一路东行，由江苏路左转走向江苏路小学。路过那个少年气象站时，我盯着它看了很长时间。江苏路小学接待老师告诉我们，去年你们家所在路段是划片在这里，今年调整了学区，你们划到德县路小学了。大姐只好领着我穿过沂水路，去德县路小学报名入学。那个年代，大约家长们都懒得管这些日常生活中的细琐之事。都是家中的哥哥姐姐为弟妹们操持。那时，我大姐13岁，刚刚由江苏路小学毕业，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青岛二中。

少年气象观测站西侧的湖南路11号，是一个大大的院子，院子深处，有一个德式二层小楼。这是当年的市南区机关幼儿园，现在叫江苏路幼儿园。我入学前的童年，基本上是在这里度过的。日托还能捱，晚上就可以回家了。长托是孩子们的噩梦，要一直等到星期六的傍晚，家长或哥哥姐姐才能接你回家。星期六下午，是孩子们最快乐的时光。老师早早地给每一个孩子洗净手、脸，换上干净的衣服，戴上洁白的小肚兜，整齐地坐在教室里，等着有人来接你回家。运气好的时候，离开幼儿园时，老师会给每个小朋友发一个苹果。住长托的孩子，最快乐的时光是晚饭后到睡觉前的这个时间段。这不是正课时间，老师不再管你，你可以在幼儿园的屋里屋外，楼上楼下尽情玩耍，去玩每一个教室的玩具或小汽车。直到老师喊你洗手洗脸，上床睡觉。

由江苏路口到青岛路口的这一段湖南路，是一个小上坡，穿过青岛路，一路向西的湖南路，又成了一段长长的下坡路。德国人尽可能保留青岛丘陵地貌的自然环境，使青岛的马路上上下下，曲曲折折，颇有特色。湖南路21号、23号、25号、27号，都是不大的二层洋楼，小巧精致。21号有一个铁艺栅栏门，很是漂亮，攀缘其上的紫藤，每当盛花季节，倒悬的一串串淡紫色花瓣，别有一番情趣。 25号的对面，是一栋当年少见的大体量公寓楼，三层带阁楼。当初的建筑者，大约难抑思乡之情，在楼顶正中的山墙上，塑了一只德国棕熊。附近的居民都称此楼为“狗熊楼”。“文革”时期，两个大汉攀上屋顶，手持18磅大锤，“咣咣”几锤，便将棕熊砸落下来，重重地摔在人行道的红砖地上。那水泥塑的棕熊，足有1吨多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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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向喧嚣的湖南路

湖南路与明水路口，形成了一个很尖锐的夹角。就在这个夹角处，居然修了一座碉堡。这是崂山特有的花岗岩石块与混凝土构筑的军事工事，坚固无比。那时的孩子们都想不明白，建在这里的碉堡是防御谁的呢？也许是巷战时的拼死一搏，为保卫侧后方的总督府流尽最后一滴血。同样的碉堡，在安徽路19号与德县路拐角处一侧也有一座。山东省外贸局当年拆掉安徽路19号别墅建造职工宿舍时，这个坚固的碉堡实在不好破拆，索性将它盖进了楼里，这倒成了青岛建筑史上的一件奇事。

湖南路29号在安徽路西侧。这是一个更大的院子。三座几乎同样的两层建筑，均是欧洲传统民居样式。这里曾是摩尔施特太太公寓。1903年创办的德文日报《青岛新报》，就在这儿编辑出版。自1925年9月起，这里成了青岛铁路职工子弟第一小学，这名字一直用了半个多世纪，直到它成为江苏路小学分校。在这样的黄金地段，用三座豪华的公寓楼，办一所铁路职工子弟小学，足见那个时代，胶济铁路公司在青岛市政管理者心目中的至高地位。

湖南路31号来到了浙江路西侧。这里曾经是市南区少年宫。几阶石蹬，将院子分为上下两部分，院内花木扶疏，赏心悦目。我曾是德县路小学选派到少年宫培训的学生之一，在这个院中的小楼中，参加过唱歌、跳舞，以及乐器培训。大约我不是个文艺材料，上述各项皆无成就。后来，少年宫拆除了，盖起了财政局的办公楼。那个优雅的欧式洋楼连同那个漂亮的院落，在湖南路上没有了踪影。

31号对面是“清真糕点厂”。在孩子们的心目中，那是一份多么幸福的职业！每当糕点出炉，半条街都是扑鼻的香味。计划经济时代，糕点厂也是严格按照计划生产，周而复始地烤制寥寥几种点心。如：蛋糕、桃酥、蜜三刀、糯米条、枇杷梗、酥皮饼、方面包等等。清真糕点厂负责供应市南，市北，台东各商店的糕点销售。每天，总有许多人力地排车进进出出，这是各商店来拉计划分配的各类糕点。盛糕点的长方形木箱子油渍麻花，可没有多少人感觉不卫生。

湖南路的喧嚣，在与中山路交叉的十字路口处达到了高峰。这里车水马龙，熙来攘往。路口东北角是海滨饭店。 “文革”前后，这饭店已相当老旧，地板开裂，油漆斑驳。海滨饭店很早就销售散啤酒，盛酒的器具，经历了玻璃罐头瓶子、白瓷碗、塑料扎啤杯、玻璃扎啤杯几个阶段。那时散啤短缺，饭店硬性规定，买散啤必须点炒菜，至于是否堂食，倒悉听尊便。

东南角是异常精美的考斯洛斯基·林基公寓。其实，对林基公寓的研究，至今仍无定论。青岛近代史专家李明曾说：“关于中山路和湖南路口的考斯洛斯基·林基公寓的考察，在很长时间里研究者曾经迷失过方向。 ”

1902年，这里还是一片空地，没有任何建筑。应该是在1906年之前，考斯洛斯基·林基购买了此地块，建设了这栋漂亮的商业大厦。在胶州帝国法院高级法官帕默与英国记者克里格1906年出版的《青岛指南》中，已经有了林基大厦的图片。相信这是酷爱摄影的帕默先生亲自拍摄的。后来，保尔·贝伦斯租用了这个大厦，人们便称它为“贝伦的房子”。

无论这房子起源如何，无论这房子归属于谁，都不能掩盖它自身的完美。这座外观装饰细致精美的公寓建筑，临街建有3米高的红砖圆券式大窗，德国古典复兴样式，融合了折中主义风格，形成了奢华的立面。房顶嵌入的塔楼，是它最直观的形象广告。顺便说一句，在青岛许多马路的拐角处，都建有这种带塔楼的漂亮建筑。

图/于晓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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